听得身后的问话,胡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望着窗外,看那落雪给都城绘了白裳,看满城工匠为祭典而忙碌,看芸芸众生的穿梭的身影。
他看天看地看风景,可是没有看她。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身后的吕缈影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可否放下?”
胡虚一口把剩下的包子啃完,又把清茶喝完,沉默片刻,才道:“恐怕不能。”
“为何不能?”
“因为那个死去的人。”
“为了我也不能吗?”身后的女子哀怨道。
“正是因为你,我才更加不能。”窗边的男子沉声道。
吕缈影重复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你可知道,这是在自我束缚?”
胡虚忽而转过来,目视着她,哪怕是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也能感觉到其沉痛的表情,他怒吼道:“放下?你们都叫我放下?”说罢,他从窗前下来,直接走到吕缈影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胡虚沉声道:“你们叫我放下,那是因为那个死去的人,对你们而言只是过客,甚至只是陌生人。所以你们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所谓的百家安宁,就让我放手,不再纠缠那个凶手。对你们而言,他是心系苍生的三教九流之一的无家主。可是,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为一己私利,弑妻抛子的残忍凶徒。这种人,若连小家都肯舍弃,又哪里来的心系苍生?”
吕缈影从未听得胡虚如此激动地吐露心声,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可后来想到他多年来漂泊在外的经历,想到他心中执着多年的念头,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疼痛。
胡虚说出此话,多年埋藏在心中的执念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只觉得一阵心中空虚,犹如被掏空了一般。他从未在人前说过心中最深的秘密,哪怕对着凌浪涯,也不曾言说。可是,站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却毫无保留地诉说出来。
胡虚再度走到窗前,眼看窗外风景,低声呢喃道:“那个被他弑掉的人,是他的妻子,是我的娘啊。那个被他抛弃的,是他的儿子,是我啊。”
“那个弑妻弃子的人,是我的父亲啊。”
窗外,大雪忽而滂沱下。白雪苍茫,掩盖了世间所有的痕迹。
她柔声道:“我明白了。我能懂你。”
他摇头道:“你不懂我。”
“我懂,我能感受到。”
“这世间,何来的感同身受,唯冷暖自知罢了。”
窗外大雪无声,窗内沉默无言。
良久之后,站在窗前沉迷往事的胡虚,忽而感到腰间缠一双手,那是吕缈影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躯体。他的身躯陡然挺立,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度,这次他没有再反抗,任凭她抱着自己。
一别多年,这是她从身后再度拥抱他。
而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十岁那年吧。
胡虚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候,从未曾进过那个三教九流的大家之门,只是和母亲蜗居在市井巷陌的小家之中。那个人偶尔会来探望他们,会带来很多的书籍典故,会亲自教他琴棋书画,教他诗酒花茶,教他说书唱戏。
只是,他有时候会经常来,有时候很久不出现。
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亲手带走了和胡虚相依为命的母亲的生命,最后舍弃胡虚而去。
那天大雨滂沱,满路泥泞,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胡虚抱着母亲的尸体,在泥泞巷陌中痛声大哭。
就在那一刻,是身后的这名女子,不顾那满天大雨,不顾那泥泞污浊,从身后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