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俺不想闹僵,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你的自由,我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锦程反驳道。
“呦呵——就是当官了,说话一套一套的,真可惜啊——”
锦程不想争辩什么,想趁着兰香不注意从一旁挤进去。兰香伸开双臂,一把搂住瘦弱的锦程,然后将她推开。
“今天有我在,你绝不能进家门,就是守喜来了,你也不能进!”兰香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指着锦程说。
“兰香,这是咋说的,咋不让锦程进家呢?”老甲的媳妇听到争吵时小跑着从屋里出来。
“娘,你都不着,咱们守喜不能要她了,她不会生!”兰香把婆子挡在院内,不让她出去。
“啥会生不会生的,你先把手拿开,先让恁弟妹进家再说。”
“不行,就是守喜都不答应,一会俺就去县里发电报,这人不能要!”
老甲的媳妇趁兰香不注意,从胳膊下边钻了出去,站在锦程身旁。
“走,跟娘回家”老甲的媳妇拽住锦程的胳膊往家门挤。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你不是爱出去,谁出去都不能进!”
老甲的猫着腰往前冲,兰香一把拽住,然后往后猛地一推。
老甲的媳妇躺在地上。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兰香,你——”
锦程蹲下去,将婆子扶起来,用手轻轻地揉着头,试图缓解一些撞击带来的痛感。
“你别当好人!”
兰香顺势把栅栏关住,用脚抵住。
“你就装吧,装得再像也不行,她绝对不能进门!”
“咋回事,这是?”去串门的守良跑了过来。
“哎呀,俺不能活了,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俺啊”看到守良回来,兰香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握住脚脖子,一只手拍着地面哭喊着。
“娘,这是……”
“锦程——锦程——”胡同东边有人喊她。她正纳闷,那人已经跑到她的面前。
“锦程,快跟我回去,快!”那人气喘吁吁地说。
“咋了,哥?”锦程吃惊地问。
“跟我走,快!”那人没有回答,拽住锦程就往东跑。
西头到东头没有几里路,那人在前边跑,锦程在后边跟着。
刚到胡同口就听见院子里一片哭声。爹,娘,还是……
堂屋内,西边床上,娘蜷缩成一团,痛苦到无法呼吸,一口倒腾着一口喘息着。两个兄弟倚在床边低声抽泣。妹妹锦绣抚触娘的后背,好让她呼吸顺畅些。
“这是咋了?”锦程喘着粗气问。
“爹呢?”
听见锦程的问话,几个人哭的更痛苦,一声高过一声。锦程惊呆了,难道是爹……她不敢肆意猜想。
她走上前去,晃着拥军的胳膊焦急地问:“爹呢?”
“爹,爹刚出去了”说完又低声哭泣着。
到底是怎么了呢,爹出去了,这几个人都在这,谁又不少胳膊断腿的,锦程还搞不清头绪。
“说,到底咋了!”锦程大声说。
“咱——咱哥——”
“咱哥咋了?”
“咱哥牺牲了!”
呜呜呜——
屋内低沉悲痛的哭声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
村东头的水坑已经结了冰,冰面被顽皮的孩子砸得千疮百孔。老赵一个人靠在坑边的光秃秃的柳树上,呆呆地看着这里的惨状。他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他无法做出任何决定,脑子和身体已经被边境的炮弹炸开,一分为二,他已不是他自己。
夜已深,周围黑漆漆的,只有这块残缺的冰面闪烁着些许亮光。风中干裂的柳枝肆意抽打着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
连续几日,老赵一直没有合眼。脑袋里时刻充斥着飞机的轰鸣,大炮的炸裂声。
轰——咚——
每一个声响都割裂着他的神经,凛冽的北风刮来,他感觉这不是风,而是敌人的刺刀,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他要用胸中愤怒的烈火将这些无情的侵略者全部烧掉!
咯咯咯——
村里的鸡又叫了一遍,一根柳枝轻浮地摩擦着他的额头,他发疯地将这几根柳枝扯下来,踩在脚下,又扔到水坑里,啊——,他低沉且悲痛的呼喊着,这个声音虽然小到只能自己听到,但是这足够震荡身体内的所有细胞。他重新蹲下来,痛苦地蜷缩着一团,曾经他最看不起的是男人的哭泣,现在他却成了自己所痛恨的模样。哭吧,哭吧,他要将可能遗留在外边的痛苦全部扔掉,他要做最好的伪装,去迎接新的一天。
清晨时分,他拍拍身上的土,拨开水坑里的冰渣子,使劲地在脸上搓了搓,冰凉的渣子刺痛着麻木的脸,他并不在意这些,还有什么比内心的痛更猛烈的吗?他爬出水坑,尝试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推开栅栏,拿起墙角的扫帚像往日一样呼啦啦地扫着,荡涤的尘土吸进了肺里,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愤怒烘烤着老赵的眼球,眼球开始发红,膨胀,似乎要撑破眼眶的束缚弹射出去,起伏的胸膛挤压着心脏,愤怒、痛苦化作悲伤的眼泪从眼眶里钻了出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地面被扫过五遍,从东墙到西墙,从南墙到北墙。锦程夺过老赵的扫帚,抱住他。老赵定了定神,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锦程的头低声说:“把扫帚放在墙根儿吧”
屋内,没人再哭泣,老赵找来一个小木箱,一家人将卫国的所有东西整齐地摆放在里边……
“卫国,一路走好……”老赵说着,合上了箱子。
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在斑驳的箱子上。
吧嗒——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