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日头烧的正旺,透过影影绰绰的竹丛不时的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太阳的声音聒吵得让人心神不宁。
“日他妈!”
成三狗的内心深处潜移默化的萌生出这三个在旁人看来粗言秽语的字时,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呼哧笑出了声音来!他一抬头办公室墙面上“正德厚生,臻于至善”个血红的大字仿佛要吞噬了他一般。
“文化人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堪的粗俗话呢?”
他想说他骂的是太阳,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是回顾四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无端的解释不存在任何实际的意义。充其量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文化人”,当这三个字再次萦绕在成三狗耳畔的时候,成三狗的脸色在影影绰绰的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显得通红......
他羞愧难当!
他感觉自己像极了教材上的孔乙己,“窃!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书桌上原本码的整整齐齐用以充当门面的唐诗宋词名家传记在一气之下已然被横扫的荡然无存,空空荡荡的台面上仅有一本歪歪斜斜的日历本见证着昔日的荒凉!电脑的显示器漆黑着并没有开启,橘黄色的电源灯在挣扎中一闪一闪的幻想着能带来一片光明......
可是,窗外透进来的却只有一抹残阳。
透过这一抹残阳,成三狗仿佛看到了那崎岖连绵的渭河川,看到了巍峨雄伟的秦岭山......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成三狗明白,他忘本了,在这十多年的不土不洋的所谓的都市生活中,他迷失了自我。
“龟寿村”成了他永远抹不去的痛......
当他以从来没有过的气魄将书写有“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呈甩在常务校长的办公桌上那一瞬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叫做精气神的东西从脚尖瞬间扑棱棱的直窜脑门。这位面色俊黑浓眉大眼长着两片憨厚大嘴唇的西北汉子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一瞬间的清闲。十年了,弹指一挥间,十年来多少个磕磕绊绊早已让这个外表看似强大内心却又极度脆弱的硬汉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枚钢钉。尽管还锈迹斑斑,锋刃犹在,何须当年。
那个在纯真年代令多少个少男少女翘首以盼,才华横溢的校园作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十年他和他所热爱的文学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批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教案......
“蛰伏”当这个语文老师头脑中突然间浮现“蛰伏”这个字眼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一种叫做灵感的东西还在,至少没有因为时间的消磨而丧失殆尽!
他要创作,十年的教书生涯已经让这个愣头青夜猫子瞎了一只左眼丧失了二分之一的视力,尽管面前总会出现白光一片。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正常的生活乃至追逐名利的这份教书育人的工作。
山里出来的野汉子,注定不能默默无闻,隔三差五的不闹出一点儿动静,仿佛对不住这个“野”字一般。只是他这样的一个野蛮人竟然跻身于大都市的象牙塔里戴上眼镜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教书先生,这一干就是十年,老老实实的干了十年,推心置腹的十年
“十年!......”
成三狗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在他自身认为的十年!往事宛如过眼云烟一般,一忽儿绵延一忽儿又随风四散,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眯着双眼将视线移向窗外的时候,那一簇茂盛的竹子再次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先取个笔名吧!”成三狗心里想着。
“成家大少爷?”不妥。
“成彦涛?”从两个弟弟名字里面各取一字,似乎又没有那么霸气!
“军爷很生气?”似乎这是唯一的选项了!成三狗自走出校门以来一直用这样的网名走南闯北,他的微信、QQ似乎所有的社交账号都一直使用着这一句不为人知的莫名其妙的话。以至于连他的老婆在内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位血气方刚的男人生气了十年!当然,也有好奇心十足的无聊人追问过许久,成三狗也懒得去做过多的解释。只有自己明白,这简短的一句话中蕴含着多么难以启齿的伤害,这种伤害简直深入骨髓,并且在这位三十出头却又满脸沧桑的男人身上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一直背负着,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少年时期的成三狗简直是龟寿村里的孩子王,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下野孩子似乎从来都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离开大山,在村西的石头滩里,村南的老洼涧里,村东头的甘河子里以及村北沟渠下的毛竹林里,随处都留下了这一群野孩子“保家卫国”战火硝烟的痕迹!有深挖的地道,有架设的木桥,有石块垒起来的碉堡......
多么纯真的年代!孩子们的军队分成了两派,并且两派都是红军。仿佛在这红色老革命根据地,红色似乎成为了与生俱来的色彩一般!
成三狗清晰的记得,老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老宅子土墙上红色的牌牌似乎从没断过,有“五好家庭”、有“革命家属”,二伯父家的大门上至今还保留着“共产党员”光荣的称号。
这些并不稀奇,整个龟寿村似乎是受到了孩子们的启发一般谁都不服气谁,好好的一个村子莫名的分成了东场西场两派。西场成姓居多,是一帮如狼似虎的泥腿子庄稼汉;东场地主豪绅也曾富甲一方,无奈子嗣打小便被娇生惯养没有多少脾性。
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西场占了东场的便宜,老一辈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憋着一肚子气。住了东场人的房子,盖了东场人的被子,西场人并不觉得扬眉吐气,农奴翻身把歌唱,打心眼里可不能忘记恩人共产党!
西场人老实本分,有的是一股子干劲,壮实的男娃娃一个接一个的都走上了祖国的各个边疆,死了的家里人得到信狠狠地痛哭一场,活着的换回了一身好名望。于是西场从南到北,有去过朝鲜打过美国鬼子的,有战场上给志愿军战士疗过伤做过饭的......如此一来,象征着荣誉的红牌牌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挂在了门口的土墙上。
成三狗的二伯父去过新疆,记忆中二伯父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盖子上面“雷达兵”的三个字还是当年黑漆漆的模样。二伯父应该算是成姓人家走出去最有出息的后生了吧!一复原回乡便走马上任坐上了龟寿村的村支书的位子。这或许和成三狗的老祖父有关系吧,记忆中的老祖父人送绰号刺老汉,光溜溜的脑壳,白花花的胡子。老人家却并不安分,非要打破这上苍赋予的一丝慈祥,偏要把个花白胡子修剪得像针芒一样直直的刺拉开来,显得更加矍铄充满战斗能量。
刺老汉大半辈子呆在赤水河岸火车站,是远近出了名的勺勺客关中方言对厨师的特殊称谓,大厨师亦指掌勺人,故而民间俗称勺勺客,做的一手好菜,萝卜白菜也能做出口味不同的九大碗,更有绝活二十四盘——两臂可托起二十四盘菜游走于各席口间。
刺老汉退休后闲着没事干心里窝火,气一上来愣是要从头再来。头上没毛把气全撒在了胡子上,剪了胡须大小的主顾却并没有几个上门叩请,开菜单的倒是络绎不绝。乡里人憨厚,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了,大半辈子又何曾闲过?老汉工作日是公家人,闲暇里整个乡里远远近近的红白喜事能上门的又何曾推辞过。
工钱不要不说,老汉掌起勺来脾气就像那灶口的火焰一样狂暴,席口一开,别说宾客,主家一律都要靠边站。多少盘子多少碗候着,一勺撸一碗一碗撸一勺,传菜的马不停蹄地跑着,灶口上刺老汉呼呼的炒着,罢了!哧溜一声青烟袅袅灶火熄灭,长把勺在洗涮过的大口锅底吱溜溜划拉三圈,径直往案板上一丢,锅底朝上打着圈,长勺围着铁锅转圈圈!
工字牌卷烟一上口,就知道老汉完活要开走,倘若遇到个中途索汤加菜的,无论是谁,老汉眼珠子一瞪,菜刀背子啪的拍在案板子上,一根根胡须也像刺猬的毛发一样直刷刷的竖了起来。弄得索汤加菜者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主家或许正是看重了刺老汉这一点,厨房里倒也省去了盯梢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