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一则是留在了这座府长官邸里头,因为他还打算查验刘壮的尸首。
有了刚刚这番表现,蒋大人也不敢再瞧李陌一,这个穿着寻常布衣,却又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度,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刘壮是个种庄稼的农夫,照着验尸文格上的记录,也不难辨认,早已让老仵作给挑了出来。
只是尸首被烧的皮开肉绽,想要辨别他是自尽身亡,或者是被人勒尽,再伪装成自尽的,已经无从查验了。
李陌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到底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那些个现代知识,降妖经验,并非长于验尸仵作,太过专业的东西,他也没什么办法。
见得李陌一没有什么收获,司吏大人又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刚刚李陌一施展本事,得到了蒋丁丞的肯定,却也让他这个司吏大人面上很是难看,他自然不希望李陌一再出什么风头。
然而李陌一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此时朝府长蒋大人:“据我所知,刘壮是个老实庄稼农夫,按是没有读过书的,又咋个会留下遗书来?那遗书在哪,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
李陌一这么一提,司吏大人和老仵作都看向了蒋丁丞,而这位府长老太爷却看着李陌一,一言不发。
仵作行人都有规矩,做事既有流程也有章法,墨守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极少有创新之举,更无人想着要上进,要改进仵作行当的技术。
在官邸其他饶眼中,仵作行人与其是法医,不如是负责收尸的入殓者,他们的工作重点在收敛尸首,而不在于检验尸首,这是许多人对仵作一行的共识,所以才认为仵作行当很脏、晦气且下等。
然而李陌一通过这细节,就产生了拨云见日一般的奇效,不得不让人对这仵作一行另眼相看!
蒋丁丞的态度也明了一切,老仵作赶忙重新填写验尸文格,总算是将尸首给辨认了出来。
吕不伟的难题得到了解决,对李陌一是千恩万谢,而后就让守在府长官邸外头的下人进来,哭哭啼啼将妻子张氏的尸首给领了回去,好生安葬。
………
………
李陌一提出要查看刘壮的遗书内容,是调查的一个新方向,也是现在所剩不多的有用线索,本来按照查案来也是正常的,但他终究不是公差,这种关键性证物,能不能给他这个权限,全看蒋大人这个府长。
此时蒋大人意味深长地盯着李陌一,司吏大人和老仵作也有些一脸懵,但李陌一却没有退步,反而淡然地看着蒋大人。
李陌一已经打听过,这年月的官场制度有些奇特,府长大人有着很大的权限,权大威大,百姓对府长都要尊称一声府长大人,李陌一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么淡定?
这是蒋大人想不通的事情,更令得司吏大人和老仵作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李陌一直接将司吏大人丢入水中的大胆举动,也就有些释然了。
这人可能脑子不好使?
蒋大人也没有让李陌一久等,视线终究还是移开,而后朝李陌一:“按这证物至关重要,你一来不是本县公人,二来又非受害人亲属,原本是不该让你来查验的,但既然你有心要查明真相,本大人就给你个机会。”
李陌一闻得此,脸色也不由欣喜,朝蒋大人称谢:“大人明镜高悬,乃本县百姓之福,民之幸也。”
蒋大人却摆了摆手:“你也别高兴太早,本大人现在问你,你既不是受害人亲属,又非本县公差,为什么这么在意此案?”
李陌一早已想好了辞,此时就开口:“实不敢隐瞒大人,民前几日在隔壁安丘镇上也办过几个案子,不才侥幸破了案………昨日偶然撞见此悬案,不由来了心头,想要查明此案真相,只当是一番上佳历练………”
这番话出来,司吏大人和老仵作都有些恍然大悟,毕竟不是谁人都有这个胆气,又下得了手去查验尸首,既然是隔壁安丘镇上的官吏,也就完美解释了李陌一为什么这么专业熟练了。
可这次却轮到蒋大人迟疑了,他似是而非地看了看李陌一,而后直不讳。
“你得倒是像模像样,但本大人却是不信,无论咋个,本官暂不追究,先跟我来,去看看刘壮所留遗。”
蒋大裙是个狡黠老狐狸,他这么一,李陌一就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了。
蒋大人没有拒绝李陌一的提议,而且了这只是暂时不追究,并未封绝了李陌一的路子,这般悬着拿捏,也算是惯用的伎俩了。
不过李陌一只想着快些破案,追寻真相,对这些个伎俩也就不劳心揣摩了。
故此,李陌一对蒋大人心中所想全然不知,但无论咋个,蒋大人同意让他查验证物,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李陌一也就再度打起了精神头儿来。
再次回到公差房,书吏们都紧张地迎了上来,因为寻常时节只有司吏大人会过来,工作大多有书吏和各种快手快脚的侍卫去做,司吏大人吩咐个方向,也就各司其职,蒋大人很少会过问。
可今日却是蒋大人亲自来视察,书吏们等自然是战战兢兢,纷纷从公差房里头走了出来。
这年月的府长通常是三年轮换,期满后考核一轮,或升迁或下调,所以府长官邸素不修建,毕竟三年时间有限,谁会浪费时间和人力财力来修建官邸,等修好了,自己人也走了,莫不是久就便宜了下任,所以公差房也就有些破旧了。
公差房里头老旧又闷热,如同蒸笼一般,书吏们也是十分之辛苦。
也亏得此县富硕有银子,这座府长官邸环境还算不错,李陌一记起了安丘镇上的那公差房,连几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条件就更是糟糕了。
蒋大人落得上座之后,竟然也让人给李陌一看座,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这年月尊卑有别,阶级森严,身份地位不同,自然不可同坐,像吕不伟这样的贡生,有着个贡生身份,见到府长大人可以不跪拜,而李陌一在此县是个白身,连草民都算不上,哪里有他坐的份!
这草民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自称的,像仵作和吏卒这类就不能自称草民,所谓草民,需得是家中有田的农民,才能叫做草民,所以李陌一连个草民都算不上。
蒋大人本来就是试探一下,然而李陌一对这些规矩全然无知,竟然大大咧咧就坐了下去!
司吏大热人自然是目瞪口呆,心中满是切愤,不知道这李陌一为什么这么狂妄自大,先是将他这个司吏大人丢到臭水沟里,如今又在蒋大人面前不知道尊卑。
司吏大人被人丢水里,已经成为府长官邸的一大笑话。
屋内其他吏卒乃是第一次见到李陌一,但见此子气宇不凡,沉稳老道,却又配上李陌一一身的穷酸布衣,着实让人看不透,想来这李陌一应该是什么世外高人,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威风?
再加上李陌一查案的种种高光事迹都经由议论而传出来,这些个吏卒们也不禁多看李陌一两眼。
蒋大裙也没多什么,只是看了李陌一一眼,就混不知意,让一个吏卒取出刘壮的证物来,摆在了案面上。
这刘壮的证物也没有太多,最关键的自然是那封遗书,所以李陌一的重点就放在了遗书上。
遗书是写在浅黄色宣纸上的,墨水侵染的比较深,不过还是能够看清楚纸上所写内容的。
………
李陌一很快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根据上面所写的内容,刘壮将他怎么将张氏引骗出去,又怎么谋害的过程都写了下来,甚至还提到了几处细节,诸如用绳索将重物捆绑在张氏脚上,本想沉尸水底却不慎被人目击,于是乎不得不将张氏捞上来。
如果李陌一没有发现张氏的秘密,没有解开张氏留下的那些签子中的秘密,不知道道刘壮此人早已被写入了那签子上的黑名单之中,只怕这遗书的服力会增强十倍,甚至足以定案。
然而事实却是李陌一解开了张氏那些签子的秘密,知道凡是被写上签子的姓名,主人应该都已经死了,那些签子根本就是一个无常名单!
如果照遗书所写,刘壮与张氏素未相识,他只是觊觎张氏姿色,想要引骗张氏到僻静之处施暴,那么他的名字又为什么早早出现在了张氏的无常竹签之上?
李陌一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张氏不亡,只怕刘壮会亡身更早。
如今刘壮自了尽,不知道是因为竹签的作用,还是另一股势力害了他,让他做了个代罪羔羊。
“大人,据我所知,刘壮乃是一个农夫,大字不识几个,这遗书分明是旁人伪造的,这案子漏洞百出,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什么还要草草结案?”
李陌一此一出,屋中众吏卒又是一阵皱眉,皆以为李陌一有些机灵,但在某些方面,简直如傻子一般。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道李陌一的用意,李陌一现在只想查明此案,而且这蒋大人不是个昏庸之人,自然也全能明白得他之所想,正因如此,他选择单刀直入。
果不其然,蒋大人先微微皱眉,而后却平淡地回:“谁人刘壮不认字,他虽是一介草民却是个识字的,而且认得的字还不少,至于什么时候学得却是不清楚,他是个好赌的人,家里留了不少借据欠条,经过比对,这遗书确实是他亲临手笔,并无伪造嫌疑。”
“欠条?”李陌一将桌上一沓皱巴巴的纸张一一展开,内容果真是刘壮手写的借据欠条,上头还有他的指头印画押。
画押这个东西,可以勉强用来识别个人身份,但其实就是简单的一些符号,并不是很靠谱。
李陌一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伪造,或许有人仿冒了刘壮的字迹,又或许有人威逼着他,胁迫之下才写下这份遗书。
伪造字迹倒也容易些,找个书法名家,就能够比对出来,而想要证明刘壮是否受人胁迫才写下这份遗书,那就千难万难了。
也难怪府长官邸想要结案,或许真的如蒋大人所的那般,这案子根本就成了个无头悬案………
李陌一虽然现代知识不少,但对字迹对比和鉴别就是个外行人,眼下他也是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个书法名家来比对鉴别,更是难上加难,难不成真要放弃这案子?
他倒是想要将个中实情告诉蒋大人,以换取查看案卷的权力,只要确定张氏挂起来的竹签,乃是无常黑名单,竹签上解密出来的姓氏与对应日期的凶案有牵连,那么这个案子就有新的思路和突破口了。
可事关张氏清誉,如果是弄错了,就是在亡者脸上抹黑,这种没有确凿把握的事情,李陌一倒是无所谓,蒋大人身为本地府长,却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案情进展到这一步,似乎每条线索都能够查到真相似的,可每条线索查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或者不能继续查下去,又或者查不出来,眼看着真相与自己仿佛只隔着一层纱,却咋个都揭不破,这种感受实在让李陌一十分的憋屈。
但李陌一深知,案子再难也难不倒他,穷棋局尚有破解之法,何况这的一个悬案!!
………
蒋大人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李陌一知道,他这是在等待,等待着他李陌一做出抉择,是放弃这个案子,还是继续追查下去。
前几桩案子都没转几个折,就被李陌一掺手解决了,现如今终于有个案子能跟他对上一会儿,也是世间难得之事………
这悬案比之先前那些案子,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却反也惹得李陌一更想查清个真相!
他努力回想自己所知的些许当代法子………
………
………
半晌后,李陌一终于想起来,先前他看过一个节目,里头正是介绍刑侦技术里头的字迹鉴别。
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李陌一终于开口,“大人,有句古话叫字如其人,想必大人应该不陌生,民是见过刘壮的,他人忠厚内敛,不善辞,按照常理其字就该拘谨而内敛些,可这遗书和借据上的字却挺拔张扬,怒张如宏,更像是一介江湖武夫的字啊………”
“大人可曾派人查过这刘壮的底细?只怕此人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字迹比对鉴别并非明面上的技艺,对其内容也需留意………”
着,李陌一拿起其中一张借条,指了指上面的字,“大人可否注意到,这些借据动不动就是数十上百两,试问一个种田为生的农夫,咋个敢放开这么大手脚去赌博?”
李陌一这么一开口,蒋大人不由眼光一亮,稍稍前倾身子道:“你读过字谱?”
李陌一闻,心头不由一阵苦笑,想必那辨字识饶法子是那书是记载过的,误打误撞碰上了,没想到这蒋大人竟然能出这法子的出处来。
这次轮到李陌一有些尴尬了,因为他只是依稀知道这个法子,理解了个大概意思,哪里知道个什么字谱,眼下也只能糊弄着个几句,朝蒋大人。
“大人,民的意思是,刘壮这遗书明显是字人非同,如果能够继续调查,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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