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尹啸风一语道破,岳啸川却只是淡淡的道:“不错,在下是魔。”尹啸风不意他如此干脆,怔了怔方轻叹道:“岳兄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比如说你只是误练了什么魔道邪功之类?”
岳啸川仍是淡然道:“若果真如此便也罢了,可惜事实却正好相反。”尹啸风不禁苦笑道:“看来在下猜得没错,岳兄虽然功体属魔,却修行了一门至圣心法,也因此才能运使佛门秘招明王诛鬼刀。”
眼见岳啸川并未否认,他接着又缓缓的道:“无奈岳兄此次不知为何,竟遭这明王诛鬼刀劲力反噬,清圣之气冲破护体神功直达魔元,致使魔元为之大损,所以才形成这难解之势了吧?”
岳啸川微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所幸尹先生身怀绝艺,在下才得以解脱这番苦厄。”尹啸风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岳兄如此开诚布公,难道便不怕在下泄露你的秘密,令你身败名裂吗?”
岳啸川目光凝注,语带诚挚的道:“君子之交贵乎知心,在下若无这点识人之明,恐怕早已便堕身修罗炼狱了。”
尹啸风微微一笑,眨眨眼道:“岳兄这是要笼络在下吗?须知活人总不及死人能保守秘密,在下方才施展过‘赦生剑’绝艺,眼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岳兄若要杀人灭口,可千万不能错过这良机哟。”
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方才尹先生若要取在下之命,实在称得上易如反掌,但你既然已经选择‘赦生’,便无须再假意试探了吧?”
尹啸风眉峰微轩,终是叹笑道:“岳啸川,邪魔一只,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拉贫道落水了?”岳啸川目光澄澈,缓缓点头道:“尹啸风,歪道一名,难道竟没有胆量尝试‘与魔共舞’?”
两人一时相对莞尔,片刻方听尹啸风沉吟着道:“岳兄虽为魔道功体,却能修成至圣神功,足见的确是武道奇才。然而功体与心法互为死克,毕竟会留下无穷祸患,不知岳兄可有觉悟?”
岳啸川洒然一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幸在下使命已近终了,到时尘归尘土归土,祸患与否又有何妨?”
尹啸风听得一怔,不禁狐疑的道:“岳兄这话甚是悲观,难道你竟然相信佛家所谓宿命轮回那一套?咳……佛门神功震古烁今,在下也一向心存敬仰,但对于那……精深教义,便恕在下不敢苟同了。”
岳啸川无心争辩,于是顺着话意道:“尹先生请放心,在下自有立身之道,绝非那等迷信宿命、随波逐流之辈。”
尹啸风神色略缓,又叮嘱道:“总之岳兄切莫掉以轻心,此次圣魔之气互冲,你的功体还须一段时日才能稳定,所以近期千万不可再与强敌对垒,以免力有不逮、徒自饮恨。”
岳啸川和声道:“在下醒得,尹先生此番为在下大耗真元,自己亦当保重。”尹啸风自嘲的一笑道:“无妨无妨,比起照顾小妹的苦恼,这点真元消耗根本不值一提,哈……”
话音方落,却忽听一声尖叫传来道:“死阿兄!又说人家坏话!你……你死定了!”尹啸风正自啼笑皆非,便见一条红影顺着楼梯蹬蹬蹬的跑了下来,可不正是自家小妹凰儿?
眼看凰儿这一回倒是穿戴齐整,尹啸风释然之余却又生出促狭之心,当下便好整以暇的道:“无中生有才能叫坏话,可小妹你瞧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阿兄我能不苦恼吗?”
凰儿本来已经冲到近前,闻言却是放缓了脚步,先不着痕迹的瞥了岳啸川一眼,这才鼓着香腮不忿的道:“谁凶神恶煞了,还不是因为阿兄你太不中用,人家只好装得强硬一点,也免得受人欺负嘛。”
尹啸风不料她居然还倒打一耙,好笑之余故作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小妹你是看岳兄生得凶神恶煞,所以担心他欺负咱们喽?”
凰儿轻啊一声,难掩羞急的道:“才不是呢,岳老兄虽然外表凶悍,心眼儿却很好,哪像阿兄你外表随和,实际却满肚子坏水,就会在背后鼓唇弄舌、颠倒是非、落井下石、冤枉好人。”
尹啸风听罢直是暗自扶额,岳啸川可也为之莞尔,此时他才留意到凰儿的头发刚刚梳过,还用两只粉绢蝴蝶束成了一对环髻,虽然只是仓促而就,却也颇见清纯可爱。
凰儿似也发觉岳啸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精心打扮,嫩脸之上不由得生出两朵淡淡的红晕,此时却听尹啸风叹口气道:“小妹啊,阿兄真是为你担心呀。”
凰儿暗自诧异,转头轻哼一声道:“阿兄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诋毁人家,等人家回去一定要请阿嫂做主,所以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心吧。”
尹啸风连连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阿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好抛头露面的。比如你将来若是嫁了个凶狠丈夫,三天两头被人欺负,那可就得阿兄出面给你撑腰啊……”
凰儿听得面红似火,娇嗔着打断道:“才不会!人家才不会嫁什么凶狠丈夫,更不要谁来撑腰!”尹啸风呵呵一笑道:“是吗?正所谓父母不在、长兄为大,所以将来你的婚事可是阿兄我说了算哟~”
凰儿登时一滞,又羞又气的道:“不要!人家才不要你管,人家要……要自己……”虽然还是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但这话毕竟没法出口,凰儿一时之间窘得嫩脸酡红,直是连连顿足不已。
尹啸风见状险些笑抽了肠,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不要阿兄管?哈……就凭小妹你这文不成武不就、平常光会调皮捣蛋、遇到事情就找阿嫂的水准,啧……阿兄要不管还真担心你嫁不出去呢。”
凰儿给他调侃得简直无地自容,想要反驳却偏又有些底气不足,委屈之下垂首哽咽着道:“你……阿兄你坏透了!就会……就会欺负人家……”
正在泫然欲泣之际,却忽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尹啸风连忙摆摆手道:“岳兄不必打圆场,在下自有主张。”岳啸川微微一顿,却是苦笑道:“不……是在下该告辞了。”
尹啸风闻言一怔,凰儿也霍地抬起头来,惊惶间只听岳啸川低沉的道:“此地将有故人来访,在下方今还不好与之会面,便劳尹先生斟酌了。”
尹啸风终于也似有所觉,便即正色道:“这个自然——岳兄万请保重,切莫勉为其难。”岳啸川点了点头,又向兀自惊呆的凰儿虚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贤兄妹后会有期。”
话音犹在,人影却早已悄无声息的穿窗而去,凰儿这才如梦初醒,樱唇间喃喃的不知说了句什么,整个人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嫩脸上也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尹啸风见状虽不免怜惜,但心中又倍感安慰,正在暗暗点头之际,便听一阵紧促的拍门声传来,同时一个清脆声音满含娇急的道:“里面的人快开开门!小女子有要事询问!”
尹啸风一边漫应一边上前打开房门,接着一男一女两条人影便映入眼帘:那男子二十上下年纪,一身白色袍衫,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那女子则十七八岁模样,着一身碧绿衫裙,容色娇美绝伦。
尹啸风眼前一亮,立刻堆起笑容道:“嗯~这位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那女子也不认生,抢前一步跨进门来,美眸流转间分明疑惑的道:“咦……只有你们两个吗,可我刚才明明看到……”
尹啸风尚未答话,凰儿却已冷冷的道:“长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么?就这么一丁点儿地方,有几个人都数不清?”那女子登时一滞,全没料到这貌似可爱的小姑娘竟恁地不客气。
不过她此时倒也没心情跟凰儿一般见识,暗自运气间又向尹啸风道:“这位……道长还请据实以告,方才这屋子里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尹啸风面现失望之色,挠挠头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不是为贫道而来,这还真是可惜……此间的确只有贫道兄妹两人,姑娘方才莫不是看花眼了?”
那女子显然并不相信,双目紧盯着尹啸风道:“是么?道长没有说谎?”尹啸风神色一整,信誓旦旦的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无端欺瞒姑娘?——啊对了,姑娘请看这边——”
他说罢拿手一指屋子中央的那八只座椅,煞有介事的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阴气深重,贫道方才刚以这五雷正法之阵消灭了几只恶鬼,所以姑娘看到的多半便是那些恶鬼伏诛之前的残影啊。”
那女子先是心下一怵,但转念间便撇撇嘴道:“道长莫要乱说,这里可是忠良后嗣的家宅,怎么可能会阴气深重,乃至生出恶鬼横行了?”
尹啸风干咳一声,含糊的道:“忠良后嗣多半是不会变成恶鬼,那或许是来投宿的孤魂野鬼也说不定。”那女子拿他没法,只得转向那男子道:“哎……你刚刚看见没,是不是啸哥哥?”
那男子耸了耸肩,懒洋洋的道:“姑娘这可是问道于盲了,首先在下对你的啸哥哥并不熟悉,其次方才也真没留意到有没有旁人在场呢。”
那女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沉吟间又向尹啸风道:“道长既说是捉鬼,那为何要用到红玉仙芝和莹月蛾卵?小女子只知道这两样药物有助于息气归元,却不知如何克制邪鬼?”
尹啸风暗自一滞,正在思谋如何诡辩之际,却听凰儿冷哼一声道:“真是笨死了,没看见我家阿兄脸色那么难看吗?捉鬼当然要消耗元气,那些东西就是用来补充元气的咯。”
那女子又挨了她的骂,也不禁冷笑道:“哦……道长还真是别出心裁,竟能想出这样一举两得的妙法。”尹啸风打个哈哈道:“见笑见笑,那个……贫道啸风子,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哮疯子’道长,在下‘真寒心’,这位是拙荆……‘卓晶晶’姑娘。”尹啸风拊掌笑道:“妙哉妙哉,两位的姓名如此别致,贫道的瘾可又被勾上来了。”
那女子方收回杀人的目光,闻言却是狐疑的道:“什么瘾又被勾上来了,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尹啸风一脸得意的道:
“好教两位知晓,贫道三教九流、八卦术数、权谋机变、医卜星相样样精通,尤其是那测字算命一项最是厉害。今日既然与两位有缘,贫道权当是交个朋友,免费帮两位测算一番如何?”
男女两人直听得哭笑不得,还是那女子咳声道:“好了——就不劳道长的大驾了,我们这便离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她说罢便转头扬长而去,凰儿见状冷笑一声,分明讥哂的道:“这就走了么,我家阿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把这边的恶鬼收拾干净,你们要去了别的地方,可当心给恶鬼吃掉哟。”
那女子无心与她纠缠,索性充耳不闻,那男子也拱拱手随后而去。尹啸风重新闩上房门,静待片刻方压低声音道:“小妹呀,看来你还有几分急智嘛。”
凰儿白了他一眼,同样低低的道:“这算什么,总之比岳老兄那个又瞎又笨的‘令妹’强一些就是了。”
尹啸风轻咦一声,眨眨眼道:“小妹你怎知那便是岳兄的义妹孙姑娘,我记得你可从来都没见过她呀。”
凰儿撇撇嘴道:“傻瓜都知道了……另外我还知道,他们今晚肯定会死死盯住这里,却没想到岳老兄已经离开了呢……”
她说着却不由得神色一黯,但旋即便肃然道:“阿兄你答应我,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家,你老老实实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尹啸风闻言一怔,俨然为难的道:“这……难得小妹你这么上进,阿兄当然打心眼儿里欢喜,可咱们这次出来还不到一个月,阿兄还没放松够呢。”
凰儿老实不客气的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大发娇嗔的道:“还顾得上放松,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人家!大不了这次回去以后,人家不再帮着阿嫂欺负你就是了,这样总行了吧?”
尹啸风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更生出无限感慨,常言道女生外向,果然诚不欺我,只不知这番因缘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厢兄妹两人如何密谈暂且不表,且说那位“卓晶晶”姑娘——自然便是孙楚楚了,此时她却是满腹不豫,低头疾走间自言自语道:
“那两兄妹肯定有问题,绝对不是我看花了眼——还有你姓真的!你要再敢口没遮拦,可别怪我动真格了!”
“真寒心”——沈寒星闻言讪笑着道:“是是是,在下保证不再用‘拙荆’二字亵渎姑娘……只不过咱们两人如此般配,再加上先前还携有幼子,也难怪旁人要误会嘛。”
孙楚楚俏脸微红,狠狠瞪他一眼道:“总之都过去了!现在孩子也已经交给孟姑婆照顾,你以后给我加倍老实一点,听明白没有?”
沈寒星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明白明白,毕竟在下的小命还攥在姑娘手里,在下一向最识时务,自然是唯姑娘马首是瞻。”
孙楚楚这才神色稍霁,当下微颔首道:“啸哥哥刚刚肯定在这里,咱们必须得紧紧盯着,绝不能真被那两兄妹蒙混过去。”
沈寒星沉吟着道:“姑娘如此笃定,想来不会有错,但岳啸川既然不愿现身,那咱们一味蹲守,结果多半是事倍功半啊。”
孙楚楚岂没有想到这一层,暗自惶惑间幽幽的道:“就算事倍功半,也不能轻易放弃线索,总之咱们各盯半个晚上好了。”
沈寒星摇头一笑道:“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在下当然舍命陪淑女。姑娘自去安歇便是,今夜只要岳啸川当真现身,在下便豁出性命也要将他带到姑娘面前。”
孙楚楚略一踟蹰,终是点头道:“那也成,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不自量力,记得先发信号叫我过来。”她说罢便独自行去,沈寒星望着她娇俏婀娜的背影,脸上却露出一丝隐带神秘的笑容。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耳听身畔之人俨似声情并茂的吟罢苏子这首《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端坐马上的黄衫女郎却是樱唇一撇,似哂非哂的道:
“附庸风雅也得有自知之明,五音不全便莫要胡乱吟咏,也免得贻笑大方。”依旧是一袭青衫磊落,樊飞闻言也不曾着恼,只是莞尔道:“见笑了,古有曹孟德望梅止渴,在下同样也是一番好意啊。”
黄衫女郎自然便是君姑娘,只见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秀眉微蹙的道:“好意心领了,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岭南道地界,再有五日便能到达广州府,若是那幕后之人还不现身,难道你真要出海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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