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设在一座亭子里,刘玄引着杜云霖坐下。两人寒嘘了几句,又喝了几杯白山冰葡萄酒,便转到正题上。
“臣下一心想着为朝廷增税理财,自诩理财之学,满天下也是屈指可数。今日听了殿下一番高论,才知道臣下是坐井观天。”
“杜阁老谦虚了。朝廷以经书策义取才,数百年来大家都盯着经书史书,顶多读读几本启蒙的算学书,能把考试应付过去就行了。理财一学,没人关注。杜阁老能学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
“殿下,臣下冒昧问一句。闻烟溪先生虽是学问大儒、经济大家,但理财并不精通,殿下是如何学得这些才识的?”
“哈哈,紫薇阁里有许多神武帝留下的遗宝,大多人只关心其中一部分,大部分都被束之高阁。我八岁时,就开始请人将紫薇阁里神武宝录抄录了一份。抄了四年,学了十年,到现在还没学完。有些是学到的,有些是学着学着自己明悟到的。”
“殿下不愧是神武帝苗裔,全天下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殿下却是想到了,从遗宝中学到神武帝真传,天纵英才也不过如此。”
听了这些话,刘玄眼睛微微一眯,缓缓说道:“本王读史书,发现历朝历代所谓的理财变法大臣,一般有两种手段,一是节流一是开源。节流不说了,开源大多数都是敛财。他们为君王收聚天下财货,以供使用。最后民声鼎沸,君王杀了这些人以安天下。真是可悲可叹啊。”
“开源做得最均衡的前秦商君,最后也是因为侵犯了贵族们的利益,被诬陷车裂。秦王用商君的血安抚了贵族的怨恨,使得商君的变法继续延续。商君也算死得其所了。”
杜云霖默默地听着,他也熟读史书的人,知道刘玄话里的意思。要是正常情况下,杜云霖帮隆庆帝缓解了朝廷财政危机,使得国库充裕,最后的结果极大可能是由于被侵犯利益的权贵们反扑,隆庆帝把他推出去,以平民愤,然后大家相安无事,继续下一回的盛世、衰窘、变法的轮回。
谁知道现在换了天地,做主的是刘玄。
刚才一席话,已经清晰无误地表明,这一位比隆庆帝要懂理财度支等事。而且他已经琢磨出一种“造血”的方法,可以真正在不敛财的情况下开源,也能让杜云霖不再重蹈历史上的前车之辙。只是有所得,必要有所付出。刘玄需要什么,杜云霖心知肚明。
“殿下,臣下对造血一说颇感兴趣,还请殿下教我。”
刘玄点了点头。这等大事,不可能跟自己随便聊几句就改了立场,只要他愿意跟自己沟通交流,总有机会达成共识。
“其实本王这造血之说,无非就是朝廷鼓励各种工商举措,以裁判身份确保这些工商之举能够公平、公正和通畅地进行下去。太平无事,朝廷度支足够时,不敛财不横征,藏富于民到了危机之时,度支暴增,朝廷通过借贷、增税、国债、钱币等各种手段,把财富从民间借调出来,用于解决危机。”
“其实历朝历代,君王和大臣们过于把目光集中在田地产出上,一有风吹草动,就拼命在田地上压榨。可是田地产出,才是真正有定数,靠天吃饭。一味压榨,早晚会出乱子的。所以必须把目光放在工、商、财这三方面。”
“工商财?”
“工就是工匠工厂,商就是商号船队,财,则是银行钱庄。”
“银行,臣下倒是听说富国银行这些年大兴其道。钱庄,想必就是前周发行交子、飞子的钱柜字号吧。自前周偏安、末年民乱,交子飞子滥发无度,变成废纸。太祖皇帝立朝后就禁止发行了。”
“是啊,禁止发行,连以前发行的数以亿计的飞子也悉数作废了,朝廷和地方用飞子抵买的货品和债务,也被一并作废。他们解脱了,苦的却是百姓们,生生吃下了这份苦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杜云霖也苦笑着摇摇头。这话只有汉王殿下能说,旁人说了,怕是要被人弹劾为心怀妄意。
“杜阁老,本王这些想法,已经在两浙、南直隶试行过一段时间,颇有成效,准备进行下一步推进。过些日子,本王二哥要从江南回来,汇报前段时间的总结,届时杜阁老可以过来听一听,大家好好讨论一番,再在岭东、两湖和直隶试一试。”
杜云霖迟疑了一会,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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