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卓展过得倒也清闲。
每天要么是跟赤妘去宫城外围熟悉地形和环境;要么就是在吕家小院里跟段飞设计营救方案,推演无数种可能的应变;再就是品尝吕娘和壮子、段越他们研究出来的豆腐菜式。
这期间,回家拿换洗衣物的滕风曾来过一次,美其名曰是来接虎子,但谁都清楚他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事。
但滕风也仅限于在院子外面远远地望上几眼,并没有跟他们有什么言语交谈,确切的说是刻意不跟他们产生任何交流。虽然猜不出他当下的心思,但想想也知道,他的内心必定是痛苦又煎熬的。
逝者如斯,浑浑噩噩的过了数个昼夜后,终于到了白日祭的前一日。
锦儿一早便来到吕家,帮卓展他们一起收拾东西。
虽然营救行动是在明天,但他们今天就要跟随锦儿离开小院,挪到离西宫门较近的瓜地过夜。
一来是方便第二天的伪装行动,二来是为了不连累吕伯吕娘,不让别人在劫狱当日发现他们有出入吕家的踪迹。
卓展机械地往自己的背囊中一件一件地装着东西,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段飞看出了卓展的异样,用保温杯敲了敲卓展的肩膀:“喂,想什么呢,是不是开始紧张了?”
卓展恍然回身,凝思沉吟道:“哦,没什么……我总觉得……凭咱们几个小毛贼,就想堂而皇之地闯入一个城国的宫墙之内,是不是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你是在担心咱们的方案不够周密,要不,咱俩再推演一遍?”段飞问道。
卓展无奈地摇了摇头,几天千次的推演已经竭尽所能的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周密,再没有什么推演的必要了。只是这再精密的设计和计算也有寡难敌重的时候,也有触到霉运的时候。
几个人的性命几乎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包括绣儿的命。他必须要确保大家的安全,这也让他无形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几日连续的心理高压,便有了今日的动摇与忐忑。
“锦儿,这冷凌国以前就是这般苛律重刑的吗?”卓展也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随口问了问旁边忙碌的锦儿。
锦儿谨慎地点了点头,徐徐道:“以前历任国主虽讲求严刑苛律高压治国,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怖的,动不动就要了人命。
冷凌国在前几任国主的严治下,倒是农商有序,民治安稳,也正因如此,才有冷凌国今日这般富庶。
不过现任国主生性残暴,视人命如草芥,再加上新任大巫祝的推波助澜,原本只是严苛的律法,倒像是变成他们掌权与发泄私欲的手段了。”
“怕是冷凌国的富庶快要到头了,”卓展叹了口气,幽幽道。
“自古以来阴阳有极,物极必反。冷凌国现在的富庶,只是在吃前几代积累下来的老本。白色^恐怖下僵化的人性才是最可怕的。
再这样下去,只怕国民都成了没有心肝的人偶。在这个人偶组成的国家,繁荣的商贸和农业也会因缺乏创造力而变得衰颓。所以啊,王室和百姓的好日子都要过到头了。”卓展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段飞愤愤道,“本以为豆坊新造出的这豆腐会引起举国轰动呢,没想到却要先经过官府掌司的层层批复,到现在还没有下文呢。搞得咱们现在只能自己在家做着吃,不能拿到市面上去卖。”
“这些个清水衙门啊,少做事也就少惹是非,小心驶得万年船喽。”远处正埋头擦拭手办的壮子插嘴道。
“所以能借由绣儿的事举家离开冷凌国也是好事,但……也得能活着离开才行啊……”锦儿有气无力地说道,忧心忡忡地低下了头。
众人也顿时被勾起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忧虑与恐惧,都默默做着手中的事情,没有言语。
虎子又蹲在墙根跟甲鼠聊天了。
小蝶今天一早就被巫徒接去神宫待命了,跟其他孩子一起。据说今天晚上也在那里,不回来了。
虎子自己一个人很是寂寞,只能跟他的甲鼠朋友聊聊天。今天甲鼠来的比较早,大清早就过来了,而且还破天荒的来了三只,在虎子身边围前围后一个上午了。
卓展背着背囊出了小屋,走向虎子那里,摸了摸虎子的头,那三只甲鼠便一溜烟地跑了。
“虎子,哥哥姐姐们就要走了,今天走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虎子要乖,等小蝶回来再跟你一起玩儿。”
虎子转过身扬起小脸,一脸不舍地看着卓展,伸出小手要抱抱。
卓展一把抱起虎子,用鼻尖拱了拱虎子被晒的红扑扑的小脸。
虎子也把小手扶在了卓展脸上,“啊啊啊”的说着些什么,很是着急的样子。
但可惜卓展不是甲鼠,他听不懂,也猜不出虎子在说些什么。他只能不舍地将虎子放到地上,再次摸了摸虎子的头,跟他挥手道别。
吕娘火急火燎地从里屋跟了出来,递给壮子一个大布包:“这个行李包大,壮子拿着吧。”
“哎,好嘞,吕娘。”壮子一把接过布包,翻身背在了背上。
“吕娘,这是……”卓展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吕娘的双手。
“早上新做好的豆面饼。下面的的几张是不带豆馅的,你们留到明天吃,不会坏。上面的打模饼子都是带豆馅的,你们今天一定要吃完,要是剩下,明天就不要再吃了,天气热,豆馅馊的快。”
“还有啊,瓜地那边晚上露水重,很是湿冷。你们过去后,趁着天亮多拾些干柴干草铺上。年纪轻轻的,可别让湿寒入体,老了骨头可是要痛的。”吕娘不厌其烦地嘱咐着,一脸慈爱与温柔。
卓展看着吕娘絮絮叨叨的样子,像极了自己母亲,霎时热泪盈眶,不由得一把抱住了还在唠叨着的吕娘。
“吕娘,今天我们走了就不回来了,您跟吕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帮我问候小蝶,不能去看她穿着漂亮衣服祈福的样子了,替我跟她说声抱歉。”
吕娘的表情也瞬间复杂起来,脸上的皱纹扭在一起,眼里虽没泛泪,但看得出是五味杂陈。
她刚想抱住卓展,双手竟突然缩了回来,再抬起来的时候,却只是在卓展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吕伯撑着腰,也慢慢踱过来送他们。
众人依依不舍地跟吕伯吕娘道别,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清冷国度中唯一一座温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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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的瓜地已荒废很久了,枯死的瓜藤盘盘绕绕地蜷曲在地上,被太阳烤得很干,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瓜地垅边的一间茅草小瓜棚还算的上规整,虽结了一些蛛网,但里面宽敞阴凉,遮风挡雨自不用说。好在瓜棚边还有一口活井,取水倒是方便。
“我去,还以为能有瓜吃呢,这下可好,一堆死瓜秧子,直接从吃瓜群众降格到看瓜群众了。”壮子四下望望抱怨道。
“咱们就在这儿过一宿,你就凑合一下吧。”卓展说着便抄起门口的木耙,去撩门口挂着的蛛网。
“这瓜地在我未出嫁的时候就有了,我记得是一个孤僻寡言的老头种的。后来王城扩建,原本在城郊的瓜地反倒成了王城的通衢好地了。
听我爹说,官府来跟老头收过好几次地,说是要规划成皇家马场,并将老头安置到东城的一幢大宅子。可老头死都不走,誓死守着这片瓜田。”锦儿闻言释惑道。
“嗬,这老人家不识时务,破瓜地换大宅子,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还不趁早挪窝,何必自己讨苦吃呢?”壮子阴阳怪气道。
“据说,老头的父母、妻子和孩子都埋在这片瓜地,舍不得走呗。不过,听我爹说,没过多久,老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被官兵抓走了,再没回来,这片瓜地也就荒废了。”
“那这瓜地现在怎么?”
锦儿垂下了眼帘,有些无奈:“嗯……据说是要收公的,但由于提议建马场的掌司和谏言缩减军费扩建宫城的内廷御司发生了矛盾,马场的事也就暂时搁置了,官家那边也迟迟没有人过来接管,所以瓜地就这样一直荒废下去了。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今天才能有这个落脚的地方。”
“这个老头八成是被某些利欲熏心的官吏给冤害了,可怜呐。”段飞感叹道。
“可气的是把老人家害了,这瓜地也没建成他们想要的马场啊,这帮老蠹虫,真是害人又不利己。”赤妘愤愤说道。
“在这样冰冷的国度,又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一世安稳呢?”卓展抬头望了望天,悲叹道。
却见头顶上空不知何时凝聚过来一层厚厚的黑云,黑云像海浪一般,一层推着一层漫延至远方。须臾间,刚刚还艳阳高照的青天变得重云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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