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爱国和两位侦查员一路,直奔城东火车站,只是他们乘的车还没到地方,就在火车站大广场对面的路边停了下来。
马路左右,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是五六十个或坐或站的青壮年汉子,天已经快黑了,可这些人依旧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抽着白稿纸卷起来的烟叶,似乎在等待什么。
胡爱国他们的吉普车刚一停下,那些人顿时一窝蜂涌过来,直接将汽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板,需要搬啥,俺有劲。”
“老板,俺们以前是砖窑厂的工人,会盖房子。”
“老板……”
吵嚷声不断。
车里的两位侦查员起初还以为是遇什么嚣张的反革命团伙了,仔细一听才明白,这是常年站口等活的散工。
不是要查大宗物资的去向吗,来这里是做什么。
难道这里会有人帮忙搬运过匪首燕子李三筹集的物资?
他们心中隐隐有猜测的时候,胡爱国已然推门下车,往那一站,五六十号人顿时噤声。
“胡队?”
“胡队怎么这时候来了?”
在这站口干散工的,哪一个不认识庄寨镇胡队。
他们这种活计总是活少人多,有很多时候为了抢一个活,一群人大打出手的事情都发生过。还是胡爱国给大家分了片区,分了昼夜班,还打跑了常来收什么保护费的地痞流氓,才有了现在这种相对安定有序的局面。
当然,这也和胡爱国的出身有关。
他也是做苦力出身的,年轻时候和几个兄弟去过青岛港跑码头,后来实在看不惯帝国主义侵略者的罪恶行径,毅然决然加入抗战队伍,于是才成了今天的胡爱国。
当然,今天来这不是拉闲呱忆苦思甜的。
胡爱国站在吉普车门踏板,比所有人高出去半个身子,四处看了看,抬手一指,大声喊道:“老庄子、三头,你俩过来。对了,还有王二麻,老哥几个谁去帮我把他喊来。其他人都散了吧,我这没活。”
话音落下,众人一哄而散,恢复了刚才那种局面。
只不过一个个都不再说话,带着好奇的目光扭头直往这边看。
胡爱国也没在意那些,弯腰探身子回车里,憨笑着挠挠头道:“侦查员同志,您二位有烟没,我这来得急,啥也没有。”
侦查员何正没过多犹豫,掏出盒烟递到胡爱国手中。
“哟,大三塔,亏了,亏了。”
胡爱国小心翼翼接过来烟盒,看着面的牌子,那满脸的肉疼一点都不作假。
王浩皱皱眉,低声嘟囔一句:“像什么样子,哪有这么干工作的。”
何正急忙摆手,示意王浩闭嘴。
“王浩同志,知不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会在审查工作当中出现错误,就是因为我们太过自视清高,犯了最严重的错误,脱离群众了。我知道你看不惯胡爱国和曹安堂他们的行事作风,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作风是群众喜欢的。群众喜欢的,那就是好的。”
“能融入群众那自然没错,可也要完成任务啊。等他把事办成了,我才相信他们。”
“你……唉!”
何正无奈叹息,却也没办法强行扭转王浩的思想,只能摇摇头看向车窗外。
此时的胡爱国虽然心疼好烟,可还是很大方一人两根分给了面前站着的三人。
“哥几个,烟,你们拿了。我要问件事,你们得老老实实回答我。要不然,不光烟我得要回来,你们人我也带走。明白没?”
“明白明白,胡队有啥想问的问就行,我们跟谁打马虎眼也不能跟您打啊。”
“行,你们说说,最近这半个月,有没有啥不对劲的活。”
“胡队,您这话说的,干活呢都是出苦力,这咋分对劲不对劲?”
“一天的活,给你们三天的工钱,这就叫不对劲!”
胡爱国粗中有细,来时的路就已经想明白了。
匪首燕子李三筹措大量物资,必定需要找人搬运,整个县城也就是这里能找到搬运工人。而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在工钱面肯定会加倍支付,嘱咐干活的人别到处乱说。
从这条线索去查,即便是查不到匪首李三,也能捎带着查出来点其他事情。
可让胡爱国没想到的是,他这么一问,对面三个散工里头领头的人,全都沉默下去,相互之间看了看,竟然不约而同把搁在耳朵的烟拿下来,作势要还给他。
就凭这一幕,胡爱国便知道来对地方,也问对人了。
“都给我把烟收回去!”
陡然提高个八度的怒吼,吓得那三人齐刷刷浑身一颤。
胡爱国灼灼的目光从三人脸扫过,掏出根烟来,深深吸一口。
“说,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要是有一点隐瞒,也别怪我胡爱国翻脸无情,带你们回去审审。”
这话一出,那三人彻底绷不住了。
年纪最大的老庄子跺跺脚,沉声道:“胡队,不是俺们隐瞒啥,实在是这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等着俺们养活,不敢得罪那得罪不起的人。话容易说,可一说出来,这命就难保了。”
听着老庄子的诉苦,胡爱国心里就想翻江倒海一样。
这还用得着猜吗,肯定是有人威胁这些散工头了。
“老庄子,我今天来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到底说,还是不说。说了,你们遇的事我来平,这站口打散工的百号兄弟的安全我来保证。可要是不说……”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是胡爱国的手已经放在腰里挂着的盒子炮面。
老庄子赶紧摆手,急声道:“胡队,别动枪,俺们说。”
其实有些事也别再这哥几个心里好久了,只是不敢说,更不知道跟谁说。
胡爱国今天一来,连唬带吓,解开了他们的心结,这事情的经过哪能不明了。
五天前,一个外地人来,说要招工,三天的活包吃包住,给半个月的工钱。这么好的事谁不想往凑,当时差点都因为抢活打起来。可那外地老板又说了,干活的人他自己挑,然后塞给老庄子这几位散工头一把钞票,便没再引起来多大的混乱。
人很快就挑走了。
老庄子他们凑头一打量,被那外地老板领走的人几乎都是光棍一条,在这县城里无亲无故的,当然也有几个明明有老婆孩子在,还硬说自己无家只求多赚点钱的。
这来,挑工人那是常有的事,可不看体格力气,不看本事能耐,专看家庭情况的,这还是头一遭。
但人都领走了,老庄子他们也不好说啥。
原想着等那些个兄弟回来,好好问问到底是干啥活的,是不是拉这些光棍汉去相亲呢,谁知一连五天过去。
人,没回来!
“他们去了哪?”
胡爱国听明白事情经过,哪能猜不到结局,那些被领走的,倘若真是去给匪首燕子李三干活,这一去怕是都要凶多吉少了。
可惜,问眼前几人怕是也问不出来什么更有用的消息。
老庄子他们头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急忙回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些人了车就走了,只看见往东去的,路口转个弯就没了影。”
胡爱国顺着老庄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已经是在城东了,还往东走,难道是出城了。
真要出了城,还能哪去找。
“跟着走的那些人就没一个回来的?都给我好好想想!还有那几个有家室的,家都在哪,也告诉我,我去问问。你们这些人啊,为了钱不要命,兄弟们跟着你们来干活,人不见了,还得等我来问吗!”
胡爱国痛心无比,却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那个王二麻好像想到了什么,大声回道:“我想起来了,就昨个儿夜里,我瞧见一个回来的。”
“谁?”
“雷公!”
“他?”
胡爱国惊住了。
雷公在县城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毕竟没人能跑去县政府大院把宣教科主任给打了。
韩立国给雷公脑袋扣了个反革命分子的大帽子,还让胡爱国和曹安堂专门负责去抓人。
只是,雷公学过武,还懂得怎么隐藏自己,好几次都是只看到那家伙一个人影,却让他跑了。
这也导致雷公白天不敢出门,只能晚出来打工赚钱养家糊口。
而这站口,就是雷公常来的地方。
现在要是谁再说雷公是反革命头目,胡爱国第一个不相信,你见过谁家头目要死要活要求种地,还整天累死累活跑站口来打散工的。
当然,这事已经不是重点。
重点是,雷公那人现在在哪呢。
“昨晚我见雷公的时候,那家伙一脸的伤,走路腿脚都不方便了。那样子,哪还有人敢用他,再死在干活的路。我就让他先回家了,说是有什么轻活的时候,再喊他,保证给他留着。”
王二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爱国眼睛变得雪亮。
“二麻,你知道雷公的家?”
“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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