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走在幽暗的通道上,这通道初极狭,才通人,两侧岩壁皆是平整光滑,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
浮现在剑客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交错纵横的石台悬浮在广阔无垠的空间里,这些石台有高有低,有宽有窄,其中空中还漂浮着马躯虎头,鹰翅牛蹄的奇异动物,仿若在四处巡逻。
其中剑客的正前方有一块与人等高的铜镜,这铜镜上雕有一只异兽獬豸,下纹有一双金黄眼眸。铜镜中泛起涟漪,浅黄的光芒萦绕在铜镜周遭。
“人族?”
剑客头顶悬浮一人,亦也是头佩青树面具,脚却踏着虚空,头倒悬向下,倒像是他脚所踩为地,剑客倒是行走在空中一般。
剑客扫了一眼这个青树面具人,没有理会,走上铜镜前,手指轻抚镜面,原本泛着涟漪的铜镜面恢复了平静,萦绕在铜镜周遭浅黄的光芒也消散不见。
剑客缠绕着绷带的手指轻叩镜面,镜面仿若伸出无数只手将剑客拉扯入镜中。
片刻后,剑客睁开眼。
头顶是剑客来过的通道,铜镜亦然悬浮在头上,与这样相仿的铜镜有许多,远远望去就像是无数颗停留在空中的星辰。
“是。”
剑客侧身望着这青树面具人缓缓说道。此刻剑客的脚下是一片虚空,但每当脚尖落下虚空时,便会泛起如水流般的波纹,涟漪四起。
“人族怎么能来这参卫之丘?参卫之丘的妖卫就没有阻拦?”
纵然有青树面具遮掩,剑客却仿若能透过这青树面具看到这人心底的不悦。
只是剑客依旧没有理会。
水纹四溅,涟漪荡起。
两人慢慢沉没在虚空中,逐渐消失不见。
剑客沉没在虚空之内,便来到了一道绚烂多彩的小空间之中,上下不过几里,剑客行走在绚烂的光圈内,指尖轻抚这些七彩的虹光,似是在感受什么,最后修长的手指一顿,轻轻一弹那缕虹光。
剑客消失在绚烂的光圈中。
“没想到在这里也还能遇到你。”
明亮的空间中,青树面具人有些诧异望着身旁出现的黑衫剑客。青树面具人原以为在参卫之丘的暗玄水月之外,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剑客略微思忖,并未多想,目视前方,没有理会青树面具人的问话。
前方是一张碧沉沉的玉台,玉台上站着一人。这人身高九尺,面附琴纹面具,其身穿一袭青衫,双手负后,观玉台上的一副棋局。
“看来我这琴玉阁今日倒是颇受欢迎。”
玉台上的青衫男子见到剑客与那青树面具人轻笑一声道。这暗玄水月琴玉阁,只卖琴与玉,而这些东西往往只有人族喜欢。故而除了少数妖魅精怪外,倒是很少有人能来到参卫之丘,通过暗玄水月寻到琴玉阁,大部分时间里这座琴玉阁都是寥寥无几人。
其实妖魅空中有毫不掩面的人族也是颇为罕见。
“买琴。”
剑客说道。
“琴有瑶琴,玉琴,七弦琴。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世上声响亦有五音,曾有人‘削桐为琴,绳结为弦’创造了最初的琴。不知您意下想要哪一种?”
青衫男子轻笑一声,负于身后的手掌一挥,玉台上的棋局已经不见,转而浮现的是一张巨大的光幕,光幕之中诸多琴式尽显其中。
有连珠式、落霞式、灵机式、蕉叶式、列子式、伶官式、蕉叶式、响泉式、凤势式、师旷式、亚额式等琴样式。其中还有一些琴式萦绕着奇异的光,竟无法看清相貌。
“七弦琴。”
剑客缓缓说道,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光幕上,而是望向了光幕之下的青衫男子。
这个人境界不低,修为不弱。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七弦琴,有凤栖梧桐木所制琴身,真龙龙筋为弦,龙池凤沼皆有精血为印章的天灵七弦琴:也有用天生通灵的桐木削而为琴,灵兽的筋脉为弦,其余琴头、琴尾、雁足、皆有灵木所构,轸子、轸池、护轸,琴徽也皆是灵玉所雕刻的灵宝七弦琴;当然也有最后一种普通桐木或者紫檀木等上等木料为琴身,灵蚕所吐丝线为弦,琴身所刻断纹有三种阵法纹络,一为静心,二为宁神,三为养气。不知你要哪一种?”
青衫男子手臂再挥,青袖飞扬,光幕中的琴影消失大半,独留一些琴影存留在光幕之中。
“最后一种。”
剑客聆听完后,缓缓说道。
“你若要最后一种倒也不必费心来这暗玄水月之中,大晋九州任何洞山福地之中的琴坊,再托任何一位灵阵师在琴身上刻有断纹,皆能满足。”
青衫男子有些遗憾摇了摇头,一缕宛如小蛇的光芒从他指尖脱颖而出,没入在光幕之中。片刻后,这缕光芒再出现时,身后亦跟随着一缕琴影。
“此琴为独幽,龙池凤沼之中各有一阵法,龙池槽内为攻,凤沼槽内为守,其断纹亦有三种,分别有静心,宁神,养气之用。”
琴影扩大,悬在玉台半空,其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背面牛毛断纹。龙池与风沼中皆刻有繁杂深奥的阵法,其龙池上方刻有‘独幽’,背后凤沼有一枚印章。
“便就这张琴。”
剑客平静应道。
青衫男子一愣,随即爽朗笑道:“倒是很少碰到你如此这般有趣的人,这独幽琴便送给你了。”
这回轮到剑客有些惊异,摇摇头说道:“我来暗玄是为买,你在这琴玉阁是为卖,买卖二字何来送一说?”
“也对,”青衫男子也不托辞,手指一点,这琴玉阁内分出一道光芒,将剑客与青树面具人隔开,“这独幽琴十颗绯红灵石。”
“好。”
剑客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只见手掌中倏忽出现十块绯红的晶石,绯红颜色令人沉迷。
“你这人倒有几分意思,连绯红灵石这种稀有灵石都能拿出来,你就不怕这琴不值这价?随意一颗绯红灵石都换百颗普通灵晶石,一颗普通灵晶石亦能换百金。”青衫男子第一时间并未取走绯红灵石,而是眯着眼打量着剑客轻声说道。
“暗玄水月,你情我愿,并无不值之分。”剑客淡淡说道,手腕一转,手指轻弹,十颗绯红灵石继而弹射向青衫男子身前。
“有理。”
青衫男子未有什么动作,这十颗绯红灵石便消失在青衫男子面前。
“这琴乃是仿灵品,无法经受空间罡风与虚空转折之伤,所以你需要我将这琴送往大晋九州何处?若是凡人城池,随处皆可送。可若是在其他仙家洞府之中,这琴恐送不到你手中。”青衫男子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凳子,他坐在凳子上,手指轻抚额头。
“豫州颍川郡,昌河县,苏府。”
剑客没有半分犹豫,坦言说道。
“你倒是不怕我依托这独幽琴,寻到你本人,干一遭杀人夺宝之事?”
琴玉阁平静的氛围浑然一变,杀气纵横,血腥弥漫,似有刀光剑影浮现在剑客面前。
“何惧之有?”
剑客平静问道,伸手对着空中轻点,一缕虹光呈现在剑客面前。剑客拨动着虹光,身形消失在这琴玉阁内。
青衫男子就这么静静看着剑客离去。
从来没有人来这琴玉阁真就是为了买琴与玉,虽说琴玉阁真卖琴与玉,但皆是买琴杀人,亦或是买玉杀人。
琴玉阁不设在九州之中,而潜妖魅空参卫之丘,便是此理。
瑶琴杀闻道,玉琴杀神动。
这两者代价皆为太高,无几人能承受,故而所来之人皆是买玉,比如现在这名青树面具人,或者说青树妖。
青衫男子微眯眼,琴玉阁光芒散去,面对青衫男子直视的目光,青树妖显得有些惶恐不安,最终低沉人言道:“我来买玉。”
“玉有八种,白玉、青白玉、青玉、碧玉、黄玉、墨玉、紫红玉、花玉,不知你要哪一种?”
“紫红玉。”
“何地何时何人。”
“扬州龙川郡,桂花城,桂夫人。”
“有意思,是那座桂夫人庙的桂夫人?”青衫男子微眯起眼,悠然感叹道,没想到要杀的人便在这参卫之丘外,倒是方便。
“您……是有什么顾忌吗?”
在剑客面前十分坦然自在的青树面具人,此刻在这名青衫男子面前显得极为惶恐不安,低声询问道。
恐怕这就是不知者不畏吧。
“这大晋能让我顾忌的人与事没有多少,能让我察觉到有意思的事没有几件,恰巧今日却能碰上一件。我杀过很多人与妖,一座祠庙供奉的小神却还是没有杀过。不过你既然能在这参卫之丘找到我,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规矩。”
青衫男子一抬手,万缕丝线凭空显现,缠绕着青树面具人的身躯,似是吸吮着什么。片刻后,万缕丝线相互纠缠吞噬,留下一条略显粗壮泛着青光的丝线,飞回青衫男子指尖。
“你,呵。”
青衫男子感受到指尖的青色丝线,似是知道了什么,轻笑一声,挥袖将气息萎靡不振的青树面具人驱逐出了琴玉阁。
之前玉台上消失的棋盘重新浮现在青衫男子面前,青衫男子落指棋盘,指尖的青色丝线化为一颗青白玉石子,落在棋盘的偏隅之地。
另一边,已经回到暗玄水月的剑客,并不急着离开这里回到参卫之丘,抬头望天悠然一笑道:“既然这么喜欢跟踪我,便好好在这暗玄水月中追寻我吧。”
剑客的手指拨动着绚烂多彩的流光,流光骤停,猝然急促交织飞舞,七彩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化为了一道七彩之门。
剑客溪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剑客走后不久,七彩之门瞬间涣散,七彩光芒继续流动在这七玄空中,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片刻后,一道白光微动,又恢复了平静。
......
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大地上,夜幕缓缓降临。星河摇挂夜幕之上,星辰璀璨,月色正好。本是文人骚客,举杯邀明月,吟句而成诗的好时候。
“姑娘,您要不把我放下来再说话?”
炉火摇曳着红色的光芒,房间里皆是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铜镜之中映照出一个诡异的画面。
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子被无数条红色的丝线缠绕悬吊在半空中。而顺着红色丝线的起点望去,掌控这些红色丝线的人却是一位姑娘,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若说的准确点,掌控这些红色丝线的是那位姑娘后面一道漂浮不定的灵体。
“我真就只要你控制的那位姑娘头上的金丝八宝攒髻,我不是来做什么降妖除魔的!”
清秀男子全身被红色丝线束缚着,动弹不得哭丧着脸说道。
“公子!若您还需要什么除妖的东西,请尽管吩咐!”
房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这一句话。
清秀男子能明显感觉到有些宽松的丝线,瞬间又勒得他几乎踹不过气来。
“你别逼我!”
清秀男子有些无奈。
然后他能明显感受到那个他看不清见的灵体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并不认为他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唉,这次出来真是亏了。”
清秀男子叹了口气,突然仰头嗯了一声,房间内半空中突兀出现一个小青色瓷瓶,青色瓷瓶上雕画着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爪,大头大嘴的异兽。
随着这支青色瓷瓶突然出现,那道灵体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当它想跑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嘭。
随着那道灵体被吸入青色瓷瓶内,那些红色丝线通通化作虚无,清秀男子没了束缚自然便摔在了地面上。清秀男子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看着主动飞回自己手上的青色瓷瓶,摇摇头叹道:“我真就只是为了那一支金丝八宝攒髻,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清秀男子望着没有灵体控制瘫趴在桌上的姑娘,轻轻取下了姑娘头上的金丝八宝攒髻。
“你家小姐已经没有大碍了。”
清秀男子推开房门,看着一直候立在房门外的绿衫丫鬟,眉头轻挑,刚才在外面说话的就是她吧?
绿衫丫鬟双手合于胸前,警惕看着清秀男子,余光扫了一眼房间内小姐的状况,轻声问道:“公子,我家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只是昏了过去。”
清秀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仰着头淡然说道,他原本握在手上的那支青色瓷瓶已经显示不见。
“公子,您请先在原地等等,我去请一下老爷与夫人过来。”绿衫丫鬟轻声细语说道,她一走立刻在庭院的两侧便走来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候在清秀男子两边。
清秀男子倒也无所谓,反倒是细细观看这庭院的景象,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点衬几块山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而立,上面苔藓成斑。院内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可房舍却只有这一间。虽只有这一间房舍,但却是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其房舍精美比之崇阁高楼不逞多让。
“公子,您除邪当真成功了?”
庭院外遥遥走来一人,正是刚才急忙走开的绿衫丫鬟,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步伐凌乱的锦衣中年男子。
“是的,花老爷。”
清秀男子微微颔首,双手仍然负在身后,一副高人做派,正欲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那花老爷打断了。
“想不到还能遇到公子这等奇人,不知若以后再想遇见公子,该如何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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