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深远,回忆往昔:“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我遇上了我的发妻,她是潇湘馆里的头牌。见到她,我才知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
温婉也不插嘴,挥手叫来林渊,一起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他诉说。
“年少时热血冲动,为了时时能去瞧她,我偷拿了家中不少银两。后来,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怕她们母子受苦,和家里闹翻后又拿了大半家私去给她赎了身。我家中人丁单薄,父母膝下只我一个,本是寄予厚望的。”
说到这他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干涩。
“等我妻子生下了孩儿,我本想带着妻儿回家磕头认错,认祖归宗。到家门口才知,因我娶了妓子这事,我家人受尽了街坊四邻的嘲笑和侮辱。连我那老祖母也被人泼了满身的粪水,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西去了。“他捂着脸,泪水倾泻而出。
“我母亲气不过日日和人争辩,到底因羞愤难堪在夜里跳了井。我回家时父亲心灰意冷下已早早卖了祖宅背了包袱走了。”滚烫的泪落在他干瘦蜡黄的手上。
“无奈之下,我只能领着妻儿在乡下赁了处茅屋靠教书为生,那段日子现在想来也算闲适。可我没想到,没过两年她就因为忧思郁结难产去了,只给我留下一双孩儿。”
他两手虚握成拳,紧紧抵在膝盖上,像饱经风霜的老树“我只得抄书接活,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拔大他们。兴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孽,本以为孩儿成家后我能轻省些。可我沉疴缠身、卧病在床时,他们只顾一边咒我死,一边翻箱倒柜地找我的体己银子。”
“银子早花在他们身上了,哪里来的银子?还是大儿媳心善,每日给我一碗水喝让我活下了命。后来他们嫌我要死不死的晦气,索性半夜里兄弟俩将我抬出门扔了。”
温婉和林渊面面相觑,心底一阵阵的发寒,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们救我是好心。可我是个不详之人,会带累你们的!”汪先生说完长叹一声,颤着身子想爬去外头找棵老树吊死。
温婉却不依,硬让他还清了欠她家的药钱才给走。见那汪先生红着眼犹豫,温婉强拽着他往屋里拖,又给他买全了笔墨纸砚,四书五经,才将将让人留下。
本是给他找个盼头,谁也没想到,几日下来,不管是元宝还是阿羡竟都让他教得有模有样。
就是去旁听的温婉,也不得不说这汪先生很会因材施教。
这日汪先生正好说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四句。
他说“要说这陶渊明啊也是个妙人,你看他像模像样在南山中了那么多豆苗,结果呢?草盛豆苗稀!豆苗没长杂草倒是长的密密麻麻。这哪里是个老实庄稼汉?分明是个二愣子嘛!”
“可他怕别人笑话他,又连忙补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两句来洗白自己。他向世人道:你们看啊,反正我是早出晚归、拔草浇水的,这豆苗长不长还是看运气啊!”
“不过巧舌之辩,却成千古绝句!由此可见:古来大家绝非十全十美之人,他们与我们一样也会贫嘴也会偷懒,可人胜在洒脱,胜在气度,胜在眼界。咱们亦当如此,任他风吹雨打,不妨一笑置之,何如?”
别说屋里小儿,就连温婉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可不是个有趣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