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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发觉宋琦不太对劲的人是刘华,女人自有一种天然的洞察本领,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刘华刚刚经历了失恋,虽然没有宋琦这样的刻骨铭心,但还是感受到了阵阵袭上心来的痛不可挡。她和陆文鹏相恋的时间毕竟还不长,而且,自从在宋琦那里感到自惭形秽以后,刘华开始痛定思痛,在和陆文鹏的交往中,违心敷衍的成分多,依依难舍的成分少。所以,她能很快从失恋的痛苦中挣扎出来。看到宋琦整日无精打采,愁眉深锁的样子,刘华向宋琦给出了女人特有的温情和关切,她忍不住好奇的问:“你这是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在同情和可怜我吧?哎!我又自作多情了,我哪里来的这种魅力呢?你肯定是被谁刺激了,是不是因为遮云山的事?”

宋琦嗫嚅着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我最近就是感觉有些累,不想说话。你好好工作,别瞎想。”

刘华嘲讽的一笑,说:“有谁会累得面如死灰,痛不欲生的?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憋在心里自怨自艾着,说不定就能药到病除。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多久!”

宋琦心里其实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好排解一下苦闷不已的心情。可找谁说?又怎么开这个口?自己好歹是成年人,总不能像个怨妇似的终日以泪洗面吧?必要的定力还是得有。自从发现了刘华曾经对自己有过一番情谊后,宋琦的内心一直感到有些愧疚,刘华无论性格还是容貌都无可指摘,自己算是有眼无珠,辜负了人家的青睐之意。现在这个非常时刻,宋琦隐隐感悟到了刘华当初的心境,两人此时颇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但宋琦是男人,不能轻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宁愿沉默着被刘华嘲讽,这样心里反而好过一些。

刘华看在眼里,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她只能用激将的口气说:“我关心你可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级,否则我才懒得管你。我的事你可没安慰过一句,这不公平!今天下了班罚你请客,不能赖哦?”

这话正中了宋琦的下怀,他也急切地想寻找一种暂时摆脱忧伤的方法,比如去外面喝些酒什么的。可一个人借酒浇愁终归不雅,能有个人陪着就好多了,于是连忙点头说:“好的,好的。这个客我一定请,地方你来选。现在回去好好工作吧。”

在景城市无数个并不繁华的街道上,同样坐落着很多小饭馆,外表看起来灰头土脸,毫无情调。但其中自有一番滋味,这种舌尖上的享受来源于那些有心人智慧的阐释,饕鬄客们很愿意驻足流连,乐此不疲。刘华执意要到这种地方来,花钱不多还可以解馋。最主要的是,这种地方能让人敞开心扉、不拘小节。她认为宋琦现在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撕去伪装、尽情发泄、畅所欲言的地方。

下班之后,刘华和宋琦并肩走在一条虽不宽阔,但干净又整洁的林荫道上。天空有些阴霾,空气也很闷热,地面缓缓升腾起夏日的暑气。路旁的绿化带里,水蜡和紫樱无精打采,尽显风尘。在一条被参天大树掩映着的街角,刘华带宋琦走进一家店名叫做“百香汇”的小饭馆,此时客人不多,狭长的厅堂里空着不少座位。刘华提议喝点冰啤酒,这样可以舒缓身上的燥热。宋琦点头同意了,他本就毫无食欲只想喝酒。刘华点了鸳鸯小炒、苜蓿淋香、流水蹄髈作为下酒菜,不等菜上桌,两人就开始频频举杯痛饮起来。

冰凉的啤酒像冷箭穿喉而过,宋琦依然感到体表燥热难耐。他解开短袖衬衣最上方的一颗纽扣,呼出一口气,说:“刘华,谢谢你陪我喝酒,那些人生中谁也逃不过的命运的沉浮、爱恨情仇,离了酒会加倍痛楚。我很羡慕那些修身养性的人,他们早已看出:我们其实都生活在虚幻中。”刘华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还是没有转过弯来:虚幻是每个人最容易把握的事物,它本身没有错,错在你入戏太深了。世间万物除了生死,只有得到或失去。就像荡秋千,你想获得游戏带来的快乐体验,就只能在两者之间来回摇摆。”

宋琦迷茫的说:“看来只有静止不动才是最聪明的选择,这样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了。”

两人又碰了一杯酒,刘华说:“我就说你入戏太深了。辩证的看,得到和失去之间永远是平衡的,得到的下一秒就是失去,而失去的下一秒又会得到。当你还在纠缠失去的时候,已经离得到不远了。”

宋琦“哼”了一声,说:“你不用这么安慰我,因为在失去之前,我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对我来说:现在的一切皆是失去。”

刘华问:“那你到底失去什么了?说来听听。”宋琦没有理会,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刘华气鼓鼓的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也刚失恋不久,能活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就是这样我不是也挺过来了?你别太当真不好吗?”

宋琦喝了一口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还是不愿向任何人表露心迹,因为这种痛只能自己背负。心想:“我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林稞。如果我们相处的时间再久一些,彼此产生的好感再多一些,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在遮云山这件事上我的作用形同虚设,本来就亏欠了林稞,居然还想入非非爱上了人家,这可不是活该么?!”想到这里,宋琦打开了一点点心结,对刘华说:“你是对的,每个人都要面对现实,不过我暂时还走不出来,这需要时间。”

刘华笑着点了点头,说:“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虽然你不愿说,可我真羡慕那个迷惑住了你的人。她肯定很漂亮吧?而且不止是漂亮,还有舍我其谁的特殊魅力。否则怎么会让我们自命高雅的‘科长大人’神魂颠倒呢?”说完,两人又碰了一杯酒。

宋琦自嘲的说:“你想笑就笑吧,我是自作自受,没有资格再怨天尤人了。”刘华没有笑,她给宋琦默默斟满酒,悠悠的说:“爱没有对错,只是我们的爱都是自私的。我们都被禁锢在自我营造的感觉中,一旦进入就很难再出来了。只有等到某一天蓦然回首时,你才会明白:一切早已安排好了,所有的执着都是徒劳的。”

宋琦懵懂中听完刘华的感慨,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和失落。他叹息说:“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起初还不大相信,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悲伤过度到失去理智了。现在经历了许多的挫折和失败后,我才终于慢慢体会到:这话千真万确。我们在虚幻和现实间不停穿梭,在得到和失去中不停摇摆,到头来才发现,能给你的早已放在了你的手里,就好像魔术中的隔空取物,东西本来就在自己手里,假装去取是做给别人看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黑夜,店外已是华灯初上。橘黄色的灯光给地面和灌木换上了一副凄迷惝恍的色彩,黑色的剪影兀立在光线之外。店内客来客往很是热闹,不停有饭菜放下了又端走,酒杯举起了又搁下。屋顶悬着的吊扇始终有气无力的转动,服务员一边擦汗一边穿梭在饭桌之间。不过这些并没有被宋琦注意到,他已经醉眼朦胧了。刘华的酒量比宋琦好不少,她只是微醺而已,为了不让宋琦躺倒在人家店里,她把还没喝完的酒都让服务员收走了,并且买了单。看着盘中没吃几口的菜肴,刘华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明知道他会喝多,还要安排这场酒局?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但愿明天他醒来后不再那么难受,哪怕就为这一点也值了!”

宋琦在刘华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着走出了店门,刘华打了一辆出租车向宋琦家驶去。宋琦虽然头晕目眩,但心里还是意识清楚的。夜晚凉爽的风顺着车窗吹过面颊,酒劲得到了几分缓解,只是四肢依然不听使唤。汽车开到宋琦家楼下,刘华付过车费搀着宋琦上楼,虽然宋琦一再表示自己可以走回去,可刘华还是不放心。进了家门,刘华把宋琦搀到床上躺下,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嘱咐说:“你安心睡吧。要不要我明天帮你请假?”

宋琦突然抓住刘华的手,轻轻握了握,说:“谢谢你!今天陪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没事,辛苦你了。”刘华心里猛抽了一下,她以为宋琦会说“别走、留下”之类的话,那样她可能真就留下来了。然而,宋琦只是感谢了她,并没有挽留她的意思。这让刘华彻底明白了:宋琦不喜欢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刘华转过身黯然离去的背影,宋琦心里也有些自责,他恼恨自己就是放不下林稞;就像小时候他在商店橱窗里看到的一艘做工精美的玩具轮船,他一直梦想着让父母买给他,但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后来,他逐渐拥有了各种各样漂亮的玩具,但心里依旧念念不忘那艘没能得到的轮船。宋琦想:“或许遗憾才是最美的,我的内心阻止了我对刘华表示出爱恋,但愿她的这份弥足珍贵的情谊,最终能留给真正爱她的人。对不起!不知林稞现在做什么呢?她偶尔还会想起我么?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该多好啊!遮云山那么美,可我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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