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一下,你只要治疗安醇一个人,一个人格,而不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安。”黄医生认真地说。
安德犹豫了片刻,放到膝盖上的双手十指交叉,紧了又紧,才倾身问道:“安的情况,真得没有办法治疗吗?”
黄医生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白大褂的衣角一扬,他转了个身,走到饮水机旁拿出一次性纸杯接了水又走回来,放到安德面前,郑重道:“我不建议这样做,我们医院也不会同意接收这样的病人,因为无论是对患者还是对医护人员来说,风险都太大了。”
安德端着水杯,重重地往后一靠,在杯面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幽幽道:“理解。”
黄医生立刻“哎”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根据你的描述和我多年前见到安的那一面,初步可以诊断他这个人格有,”黄医生慎重地重新回想了一下,“有一些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迹象。因为他本身是从安醇的人格上分裂来的,所以我的论断很可能不准确。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具有极强的攻击性,行为不确定性,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没有羞愧感,而且多次自残,试图伤人,因此他不适合参与的治疗,而是应该先使其人格趋于稳定,再做打算。”
安德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黄医生也松了一口气,但随之,他又被另一件事困扰住了。
“安醇现在的情况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情况没有再恶化下去?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又……”
“没有。”安德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藏在深深的眼窝中的目光笔直地射出来,仿佛要穿过脑壳,直接把这句话印在黄医生的大脑皮层上,“他的情况控制住了,没有恶化,有治疗的希望。”
黄医生只得又“哎”了一声,有恃无恐地挠一挠虽然人过中年但仍不见头皮的脑袋,道:“下星期安醇来了,我们聊一聊再做治疗计划吧。”
安德摇摇头,略微直起身来,注视着黄医生,道:“安醇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太好,精神也不太好,我打算让他好好休息半个月再来。”
黄医生对此并没有异议,两人商量好具体日期后,安德站起来和他道别,随后离开了医院,驱车回公司。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安德草草地数了一下,安醇和安这些天里一共吃了二十六顿饭,共干掉各类粥品二十七碗,各类包子八个,小笼包三个,馒头三个,五彩糕一碟,菜品大概有三斤吧,以及夏燃精心烹制的香菇炖鸡汤一碗,不过可惜的是又吐出半碗。
哦,确切地说,尝到夏燃鸡汤的其实是安。
安在这期间一共醒来五次,试图溜出去三次,两次被夏燃按回屋子里,最后一次冲出了家门,却在按下电梯下行键的瞬间被对面邻居家蹿出来的王南山等人抓住遣送回屋,他这才知道原来安家现在已经被保镖们包围了,楼上楼下,甚至小区门口,小区栅栏附近都有盯梢的,防贼都不会这么精心算计,把安所有可能的进出路线全都堵住了。
于是安醒过来也只能在家里撒泼打滚,或者想出一百个主意折磨侮辱夏燃,然而夏燃任由雨打风吹兀自岿然不动,甚至在某天心情很好,还突发奇想炖了鸡汤来给安醇补身子。谁知那天安突然醒过来了,发现夏燃特地给安醇炖了汤,立刻愤怒地喝下一碗,又马上倒地吐出半碗,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你竟敢下毒,这可是安醇的身体”,就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醒过来捣乱。
事后夏燃亲尝证明了,汤没有问题,只是略微有点咸,可能安口味比较清淡受不了加上急火攻心才反应这么大。
转眼间后天就到了安德和黄医生约定好的时间了。
这天中午的时候安德就把公司的事情全部理清楚了,他已经和公司的各经理以及项目负责人单独开过会,确认好明天以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的职权分布,并且和每一个合作伙伴打好招呼,说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会缺席一些场合,但是合作的意愿不变,副总会接替他把该做的事做好,只是安氏的上市计划可能要拖一拖了。
不过和安醇相比,安德觉得任何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数不尽的金钱,金光闪闪的名望和地位,全都要给安醇让路。他做完这一切,从身到心都轻松起来,并且立刻叫上助理劳拉,开开心心地开着车去了商场扫物。
他和劳拉给安醇挑了好几套当季的衣裤鞋袜,围巾帽子,毛毯口罩,保温杯保温桶等等生活用品,甚至路过二楼的家具广场时他还想给安醇买一张床,幸好被劳拉拦住了。
他把买的衣物类商品直接去送洗,其他杂物叫来保镖们带回去存起来,然后他又拐进了几家书店,精细挑选了二十几本各科各类当季最畅销的书籍,打算等安醇情况好转的时候就让他了解一下现在人们都在想什么。
他提着两袋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他忘了吃午饭,可并不觉得饿,反而神采奕奕,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仿佛自己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
安德刚刚站在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了欢声笑语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并不熟悉,而且隐隐像是孩子发出来的。
他狐疑地放下书,拿出钥匙打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声音陡然增大了一倍。他脱鞋的时候视线往客厅里望过去,只见摆在窗前的新沙发旁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安醇,另一个自然是夏燃。
茶几被推到墙边,他们两个光着脚伸着腿坐在地上,后背倚着沙发。
安醇头靠在夏燃肩膀上,夏燃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上赫然播放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第一部,灰太狼被红太狼一记平底锅扇飞,渐渐飞出画面外。夏燃哈哈大笑起来,而安醇仿佛还游离在状况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一下。
他穿着一条深空灰的棉质家居运动裤,衬得原来就瘦削的腿更加不忍直视,赤裸的双脚苍白到可以看清每一根血管。他微微蜷起腿,脚尖在夏燃的脚底蹭了蹭,夏燃立刻抖了抖腿,笑着说:“别闹,看动画片吧。”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电脑的屏幕,根本没注意到安醇的小心思,直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颤抖的喘息声,才猛然一惊,侧脸一看,正好看到安醇那张欲哭不哭的脸。
“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动画片吗?没关系,再换一个,想看什么你说。”
安醇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动画片,因为他从出事后就没怎么看过电视节目了,小时候看过的也都忘了。
动画片的声音很大,夏燃不确定安醇有没有听清她的话,毕竟他生了这么多年的病,谁知道他有没有把耳朵也熬坏。
她把电脑放到一边,正想再跟他说一遍,忽然见到门开了,安德站在门口,脚下是两个大袋子,大衣搭在胳膊上,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俩。
“你哥回来了。”夏燃赶忙把电脑合上,拉着安醇站起来。
安德把衣服往大衣架上一扔,大步走过来,问道:“看什么呢?”
夏燃笑嘻嘻地回:“看动画片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