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端着一杯水走进卧室,一进门就发现安醇正蹲在床边的地上,好像在打量她家床头柜上的针线簸箩。他瘦长的胳膊缩在麻杆似的腿弯中,脑袋枕在膝盖上,从夏燃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晶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半晌,他伸出食指在顶针上戳了戳,指尖一勾,顶针滑到指腹处,卡住了,竟是把顶针当戒指戴了。
他稍稍抬起那根手指,对着窗口光线明亮处看了一会儿,像是累了,慢慢地闭上眼睛。
夏燃:“……你干什么呢?”
安醇恍然惊醒,手忙脚乱把顶针塞回去,然后站起来,手背到身后,在裤子上抹了抹,紧张不安地看着夏燃,生怕她责问自己为什么拿别人家的东西。
夏燃一笑,走过去把水杯塞到他手里,往床上一指,说:“累了就喝点水睡会儿吧,你哥一会儿就来了。”她挠挠头,又感慨道:“他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把自己弄到国道边的野树林那去了,飞过去的吗?”
安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一听野树林就明白了,当即脸色一白,扑通坐在了床上,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瞪着惶恐的大眼睛看着夏燃,手微微打颤。
“哎我说你,我就说这么一句,”夏燃曲腿坐在他旁边,手搭在他手腕上捏了捏,“先喝水,看你嘴唇都白了。”
安醇哆哆嗦嗦喝完半杯水,抱着温热的水杯不肯撒手,道:“今天,安又出来了吗?”
夏燃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对,他还没放弃。”
安醇牙齿咬着杯沿,发出喀喀的声音,半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满脸悲色道:“他很恨我。”
夏燃少见地没有安慰,反而两眼一瞪,托托水杯的底,示意他再喝几口,冷声道:“对,他恨不得马上把你逼疯,以后就没人跟他抢身体了。”
安醇悲戚一望她,把脸埋在杯口不肯吭声了,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好大一会儿水平线都没落下多少,也不知道是在喝水还是吐水。
夏燃叹了一口气,把水杯抢过来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声音吓得安醇一个哆嗦。夏燃拉过安醇的手握住,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她看着安醇那双害怕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没想到反击吗?真想被他欺负到死吗?你说,你想一直这样吗?下一次万一我们都没赶到,你一睁眼发现自己大半夜到了那片野树林里,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安醇被这个恐怖的构想吓得又是一哆嗦,但夏燃随即使劲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挣脱,然后单手从安醇身后把被子抓过来披在他身上,说:“要是有一天我走到路上看到你,跟你说话却发现那是安,你永远都回不来了,到时候,唉,到时候,”夏燃为难地皱皱眉,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把心思都放在用被子裹安醇这件小事上。
夏燃拿过来的是她的小花被,典型的蓝紫色大花小花碎花被面,前几天奶奶刚刚洗过被罩,现在上面还残留着皂粉独特的香气。安醇身上裹着夏燃的被子,像一尊弥勒佛似的端坐在床上,表情似乎很忧伤,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听到她说到一半不说了,咽下一口唾沫,小声追问:“你会怎么样?会伤心吗?”
夏燃撇撇嘴,在他脑袋上敲了敲,气鼓鼓地说:“当然会!我认识你才知道,这特么死竟然不是最让人难过的事,是消失,你懂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想都让人受不了。我都受不了,你哥更不用说了。你这条小命很宝贝的,你自己悠着点,听到没有?”
夏燃在安醇脸蛋上戳了戳,安醇没躲,呆愣愣地看着她任戳任骂,半晌眼中有水光流转,这是个要哭的迹象,夏燃眼皮一沉,捂住额头小声地叹息道:“又来了,别哭啊,哭有什么用,你跟安哭一个试试,看看他是不是会放过你。你要是哪天突然消失了,该哭的是你哥和我。哭还是好的,我估计你哥肯定缓不回来,没准想不开,就那啥了。”
安醇赶紧把泪含回去,水汪汪的眼珠盯着她,诚挚地肯定道:“哥哥说我死了他也不活了。”
夏燃一愣,片刻后怒从心中起,重重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骂道:“小混蛋,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不听你哥的话去看病!让你哥跟你一起去死吗?”
安醇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焦急地摆摆小手解释道:“不会不会,我不会死的,就算我消失了,安也会带着我的身体活着,哥哥看着安应该也能活下去。而且我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啪!夏燃打掉他的小手,往被子里使劲一塞,气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要是你哥肯定抽你了!你和安能一样吗?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说话?你消失了,消失,比死更可怕,让你哥整天对着一个疯子过日子,亏你想得出来!你是不是傻?你这么傻你哥知道吗?”
安醇愣愣看她,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的表情渐渐忧惧不安,喃喃道:“那怎么办?”话随着泪珠子啪嗒一声落下来,洇湿了被面上一朵蓝色五瓣小花。
夏燃连连叹气,安醇清醒的时候不哭几次真是太阳都得敲锣打鼓地从西边出来了。
她耐着性子扯过一卷卫生纸塞给他,没好气嚷道:“哭什么哭,快擦擦,省得一会儿你哥来了说我欺负你。”
安醇被她一哄立刻得寸进尺,呜呜地哭出了声,夏燃满心烦躁地双手捏着他的脸蛋,眼珠沉沉地警告道:“别哭了,再哭我咬你啊。”
安醇根本不怕她,他早就知道夏燃对自己没有坏心,所以他顿了顿,把头一垂抵在她肩膀上,有恃无恐地哭得更大声了。
夏燃:……这是个什么物种?
“怎么了?安醇怎么哭了?”乔女士在门口探过半个身子,她听夏燃说过安醇的事,所以不太敢进来,可一听夏燃似乎把安醇骂哭了又实在着急,只好威胁性地隔空戳了戳夏燃,目光不善道:“别欺负安醇啊。”
夏燃扶额叹息道:“我哪敢欺负他啊,他自己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