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光曲,高朋来最喜欢的曲子。接受“家庭教育”的期间,他曾多少次听过这个曲子,甚至在某些不敢回首的情形下,高朋来都要先打开音响,让连绵的乐音带着淡淡的忧伤流淌出来,掩盖屋内所有的声音。
安醇毛骨悚然,他双腿打颤,再也不能行动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那只无处不在的大手找到了他,它正从某个角落里呼啸而来。那只手上甚至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味道,潮湿的夜风的味道。
他再次被命运攫住了喉咙,在窒息的威胁中,他很快就要惊醒了。
电光火石间,他的梦境和现实勾连在一起,拼凑出了前因后果那天骤然看到国道旁的野树林和那条小河,唤醒了他刻意压制的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一下子记起了那间房子里的所有细节,放在书房里的清漆书桌,书架旁的音响架,卧室床头的窗台上摆放的文竹,屋角大花盆里的幸福树。小客厅里的餐桌,不带靠背的椅子……
还有,眼睁睁地看着高朋来扬起铲子,把泥土慢慢埋到他胸口的感受。
“啊!”
梦境戛然而止,安醇在一声尖叫中醒来,他虽然睁着眼睛,但是足足有五秒时间看不见眼前的东西,直到脸颊上挨了重重的一扇,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夏燃的脸出现在安醇视野中,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一下子在梦境和现实间划出一道巍峨险要的天堑。
梦里不会有夏燃。
夏燃不得已扇了安醇一巴掌,眼见着安醇的脸慢慢地红了一半,立刻心疼地捂住他的脸揉了揉,轻声问:“醒了吗?看看我,我是谁?”
安醇耳朵里嗡嗡作响,空气里似乎还有乐声流转,只是声音比梦里小了很多。他把夏燃的声音从里面挑出来,费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气若游丝地回了一句:“你是夏燃,你来了。”
夏燃愣了一秒后,和安德一样,心情经历了类同于坐上跳楼机的变化。
她忍不住扑到安醇身上,脸埋在他胸口上假哭了几声,然后开始嗷嗷乱喊。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吓死老子了,你要是疯了我就他妈下半辈子甭想好过了。”
安醇急促的呼吸还未平息,夏燃的脑袋却像块石头似的压在胸口,快把他肋骨压断了,而且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激动,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用头撞安醇,安醇身不由己地翻了个白眼,险些在现实中窒息。
他轻轻地咳嗽起来,夏燃赶忙爬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像是看不够似的,还企图让他做些噘嘴瞪眼向左看向右看这样的白痴动作。
安醇快被夏燃折腾得差点又死一次,不得已出声制止:“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啊,不好意思。”
夏燃放开他,飞快地退后了一步,强迫症犯了似的搓着手,几乎克制不住把安醇从头到尾摸一遍的冲动,确保他毫发无损,而且也没疯。
好在她的脑子还管用,暴跳如雷地制止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怒道:他是个病人,别刺激他了!
夏燃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像个傻子似的对着安醇笑了笑,然而下一刻她又跟屁股着了火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左手掐右手,右手捏左手,保持着纠结又难以控制的姿势走到床头,看着安醇说:“你你你……”
安醇眼角微红,眼神迷离,好像还处在状况外,模样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但是他的目光却自动跟踪着夏燃的一举一动,像是初生的小鸭子,下意识地亲近他看到的第一个对象。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夏燃终于没能挡住内心最强烈的诉求,松开相互制约的手,让自己坐到病床上。
她伸出手,如愿以偿地顺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额头上,发觉上面冒出了一层细汗后,很贴心地帮他把刘海掀了上去。
“做噩梦了吗?”夏燃嘴角含着她所能给出的最温柔的笑意,对安醇说。
被迫“掀起盖头”的安醇愣愣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灵魂才终于附着到躯体上,嗯了一声。
夏燃得到回应,激动地快要热泪盈眶。
她抓起安醇的手放到自己眼睛下,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快把自己喘缺氧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帮他把胳膊放在被窝里,又替他掖好被子,说:“醒了就好了,喝不喝汤?”
她指了指床头的保温桶,鱼头汤的威力还在,她确信安醇能闻到它的香味。
只是大病初醒的人喝这么重口味的汤合适吗?她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熬这种汤。
她犹豫着,但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安醇,就算喝不了太多,喝一口也好。
安醇眨了眨眼睛,冷面无情地说:“不想喝。”
夏燃挠挠头:“啊?啊,好吧好吧。”
安醇嗓子里发出轻轻的喘息声,汗涔涔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拍了两下旁边的位置,说:“上来。”
夏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