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如同相亲宴上被鱼刺卡到嗓子却不能声张的要体面人,极缓极缓地点点头,慢吞吞地朝着里面走去。
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在打颤了,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见到她爹最后一面的样子。
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在玻璃后面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恨不得死的时候把她也带走。他身上带着冰冷的镣铐,坐在一张铁椅子上。
他的表情是冷的,他身边看守的人的表情是冷的,他所在的警局是冷的。
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
而现在,夏燃一步一步往尽头走去时,她好像又感受到了当年那种冰冷的感觉。她想起当初午夜梦回,梦到自己继承了老爹不得好死的结局。她就像她爹现在一样,坐在玻璃后面看着外面泪眼汪汪的奶奶。
“你们这些人,”夏燃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正是那个带她进来的警官,夏燃浑身一颤,不敢回身。
却听警官又说:“大过年的,就非得惹点事吗?瞅瞅你们那样,毛都没长全呢就跑出来惹事,家里人得多伤心。笑什么笑,看我脸熟是不是?都自己想想,你们这是第几次进来了。”
夏燃旁边的拘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嬉笑声,一个黄毛少年把脸抵在冰冷的栏杆上,笑嘻嘻地说:“刁警官,我毛长全了,不信你看看。”
这话说完,笑声更响亮了,在走廊里飘来荡去,搅得人耳膜疼。
警官也不生气,他对着这几个刚刚成年的惯犯实在生不起气来,只是一脸痛心疾首地说:“你有什么可看的,长得又不好看,还非学人家飙车染发打耳钉。”
警官看起来气呼呼的,但是说着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的中国结,草草地缠在门锁上,说:“消停点吧兔崽子们,一会儿家里人把你们领回去,好好过个年。”
他刚刚把中国结缠完,里面就飞速地伸出一只手把东西抓了过去,几个臭小子在里面哄抢着中国结,好像在抢什么宝贝似的兴致勃勃欢笑不断。
夏燃看着那只中国结,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像是不理解,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警官一回身就她还楞在那里,便用下巴朝她点了点,说:“快去吧,能领走快领走。”
夏燃心事重重地哎了一声,刚要走到那单间旁边,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大喊:“放我出去!”
夏燃听了这话噗嗤一乐,终于发现了安这个小兔崽子接地气的一面。
这句台词放到这个场景里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属于百搭百灵的经典款。
她掏掏耳朵,不怎么意外地往前走出一步,站到了单间前。
隔着密密的栏杆,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夏燃,他左脸颊上有擦伤,应该是昨天暴力抗捕时被迫在地上摩擦导致的。
他的羽绒服扔到了地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他像是嫌领子限制了他嗓子的发挥,把一件好好的毛衣扯得皱皱巴巴,配合他此刻仇恨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发狂的困兽,扒着栏杆看向外面的人。
夏燃先是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说:“听说你差点把人捅了,你哥拦住你,你就捅他,还用钢笔捅的。你真够厉害的啊,什么东西抓起来都能当武器。”
安冷冰冰地看着她:“放我出去。”
夏燃:“你知道错了吗?”
安轻笑一声:“那个人活该,要不是看在安德面子上,哼!”
夏燃敲敲栏杆:“那你就待着吧。”
夏燃转身似乎想走,安立刻大叫:“你回来!安德怎么样了?他死了吗?”
夏燃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隔壁房间里的小流氓们纷纷露出脑袋来往外看,像一群拔着脖子等食吃的鸭子。
警官皱着眉头说:“都看什么看,想想一会儿家里人接你们怎么交代吧!”
夏燃走到安面前,低声说:“没死,很失望吧!”
安嘴唇微颤,半晌说:“我没想伤他,他自己冲过来的!”
鉴于安不光彩的过往,夏燃并不太相信他这句狡辩之语。
她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压低了声线,凑近安说:“一会儿你乖乖认个错,我就带你出去。”
安十分冷淡地哼了一声,颇有头可断尊严不可侵犯的伪英雄气概,冷飕飕地说:“他该死,我没有错。”
他一想起安德推开司机自己挨了一记钢笔尖的样子,就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人掐死。让他老老实实认错,没门。
夏燃看了看他,无所谓地说:“那你只能待着了。等你哥醒过来的时候,让他自己捞你吧。”
在安快要吃人的视线里,夏燃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这地方也挺好,挺能教育人的。教育不好还能枪毙,一套龙服务,你哥应该能省不少心。”
安愤怒地拍在铁栏杆上,大吼:“你再说一句……咳……”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水米未尽的安咳嗽得惊天动地,一排拘留室的人都能听到这动静,旁边屋里的黄毛小子还很担忧地跟自己的绿毛同伴窃窃私语:“这人咳成这样,不是有肺结核吧?卧槽,局子里真可怕,飙车没事可别被人染上病。”
夏燃“……别演戏了,想出去就认错!”
安站不住一屁股坐下了,手扶着栏杆干呕了几声,隔壁的飙车青年立刻缩到屋里去了,几个人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
刁警官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教育机会,立刻扒在栏杆上对他们展开攻击:“你看,还是在家里好吧。社会险恶啊,什么人都有。你觉得你牛,你横,但是比你牛比你横的人多得是……”
夏燃满心烦躁地踢了踢栏杆,说:“早认错你就少受点罪,再嘴硬,我也救不了你。”
安抹了一把嘴,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他脸颊微红,嘶嘶地低笑着:“要是安醇在这里,你也说救不了?呵,蠢货……”
夏燃一听他提安醇就情不自禁地想替他哥行家法,可现在还有一个刁警官在场,万一她和安掐起来有点难以交代。
夏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叼着个烟头觉得天老大她老二的中二少年了,她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这口气暂且忍下了,搜肠刮肚地想拿捏安的要害,逼他妥协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