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上八点过一刻。
春节联欢晚会刚刚拉开序幕,简短的歌舞节目后,电视机前和现场的观众们迎来了第一个语言类节目。
穿着大红外套,带着鸭舌帽的某着名小品演员从观众席里走了出来,镜头跟着他徐徐移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先是对着全国人民发出了问候,然后扮作四下寻找的样子,对着镜头说:“你们看到我的猫了吗?我刚刚出去买了个菜,回来猫就不见了,真闹心!”
他愁眉苦脸地走上舞台,两手一拍,无奈地说:“人家到了我这个年纪,都在家里抱孙子了。我倒好,孙子没抱着,还得帮儿子养猫。”他一扭头,看到舞台中央的炕头上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立刻跑了过去,满脸惊喜地把它抱起来,吸了一口,全然没有刚刚提到养猫时不情愿的样子。
他摸着人造假猫光滑的脊背,对着它那劣质的玻璃眼珠子,一脸餍足地对着镜头说:“刚送来的时候嫌它烦,现在一刻也离不开它啦!”
屏幕左下角缓缓飞出一条报幕单,标明了演职人员和小品名称。
夏燃看着“老年猫奴”四个字,右眼皮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她想起了死在安手里的猫。
哎,都放假了还担心工作上的事,她可真是敬业得无法自拔了。
夏燃皱了皱眉头,心想有安德陪着他弟弟,应该没什么事,便甩掉这些不该有的想法,继续让自己沉浸在欢乐的气氛。
小品还在继续上演,扮演儿子的演员已经上场,夏燃换了一个姿势看电视,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来一看,是一条转账信息。
安德承诺已久但是总是忘记的年终奖,终于到账了。
夏燃聚精会神地数着金额后面的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拉过奶奶,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口,得意道:“奶奶,你想吃什么?烤鸭吃不吃?烤肉吃不吃?明天咱们去吃好吃的!”
乔女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说:“这么高兴?找到男朋友了?”
夏燃:……
她收起笑容,捡起桌上的瓜子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实际上心里已经唱起了“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但她又一想,过年不被人催婚催子能算过年吗?
这么一来,她就觉得自己心胸开阔了不少,没骨头似的蹭到了奶奶身边,一边给剥瓜子一边跟奶奶打赌郝良才今年能不能抱上儿子。
……
夜风寒,卷起安的发梢,吹得他耳朵尖微微泛红。
他坐在木桥的桥面上,修长的腿随意地往前伸着,胳膊撑在身后,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的松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安德就坐在安的身边。
安德今天难得没有穿正装,虽然三十几岁了人了,但是保养得当,身材高大硬挺,穿上一身休闲的牛仔裤和羽绒服,再蹬上一双黑色拼接运动鞋,坐在安醇身边,光看面相不管气质,谁也看不出两人之间十几岁的年龄差。
他给夏燃转完账以后,环视四周,景区里只有几处大路两边的路灯还开着,其他地方都已经陷入黑暗中。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早就被黑暗吞噬了。
桥下的水已经是死水,像一块黑色的宝石,静静地卧在木桥下。河滩上的烂泥被整齐的砖石覆盖,有些地方还栽上了可爱的小花,当年发臭发烂的小河焕然一新,河岸上泥泞的脚印和丢弃的鞋子早就不见了。
时间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
安德搓了搓手,望着松山,说:“饿不饿,该回去吃饭了。”
安伸了个懒腰,吸吸鼻涕:“往常你们怎么过年?”
安德想了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微微眯着眼睛,说:“往常啊,我会在吉祥餐厅订一桌年夜饭,送到家里。吃完饭以后,我们会相互交换新年礼物。”
“哦?”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安德,“安醇会送你什么东西?”
安德笑笑,说:“有的时候是一幅画,还送过他摘抄的诗。”
安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礼物,寒酸,无聊!
他又问:“你会送他什么东西?”
安德答:“书,诗集,一些新出现的事物,手机,电脑,或者他直接跟我要东西。最让我意外的是,有一年他希望我送他一套大学建筑专业的教材。”
“哈!”
安忘记自己还是个连小学生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低学历者,刚要展开嘲讽说安醇不自量力,安德立刻护短似的,紧接着解释道:“我以前认为,他对于年,假日,生日都不太感兴趣,就好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以才对过年抱着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是后来经过一些事,我才想明白,其实是因为他需要的东西并不多。吃的喝的,要是不送到他面前,他几乎都想不起来,除非是饿了渴了才会自己去找。衣服也是这样,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当一个人无欲无求的时候,有些事情确实就不重要了。”
安冷冷一笑:“无欲无求?我看,他八成已经是个傻子了吧。”
安德蹙眉:“别这么说他。他不傻,还很聪明。不仅自学了初中、高中的课程,还看过大学好几个专业的书籍。要不是不能出门,身体虚弱,精神不好,他或许能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我不指望他能做出多大的事业,只要开心就好了。对你也是一样。”
安冷哼道:“不还是个书呆子吗?”
安德摇头:“他不是真的想变成一个书呆子,虽然被困在家里,但是仍然小心翼翼地和这个世界接触,了解一些新知识,新技术,他甚至还学习过编程。他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很好,待人真诚,我相信你们会合得来的。”
安:“我为什么要和他合得来?他既然活得这么难过,为什么不一直睡下去呢?”他大发慈悲似的补充道,“我替他活。”
安德不说话了,他沉着脸看着安,安无所谓地看着安德,一点也不愧疚,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风声呼呼,从两人面前穿过,它带来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还有一点呲呲的声音。
安警觉地回头,盯着景区大门口的方向,说:“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