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悠长的钟声,从空旷处直捅天穹,旋即溃散开,久久回荡在天幕下,如野林哼着悠长的古谣。
夜风没有吹跑皮革店的丛丛篝火,却像是越吹越热烈。火舌纷纷作势向树林扑去,仿佛势必要将黑暗驱逐,就像人族对野人发起最后的剿灭。
究竟是谁在讲故事,显然他所了解的野人部落绝非不是人族所言的那样,而人族也不似野人部落里相传的那般。破左耳突然意识到,想要了解真相,必须找到说故事的人。可如今,他连白爷爷都找不到,何况其他呢?
思索之际,风贼子将他的衣尾卷成团。
除了新衣服,树子在他的身上,还特别加了一件雪白披风,以显示马驹的身份。往人群里一站,格外显眼,就像一个巨大的冰刀子扎在每个人眼睛里,眸中火焰熊熊势必将其熔化。
随即衣尾摇曳在地,让他犹如披着一件长满了荆棘的外衣,利刺尽往肉皮里扎,难以自持。时不时还得提防着不听话的脚,屡次踩住衣角,生怕狼狈摔个狗吃屎。
“新娘来了。”一道尖锐的笑声,从无数个头顶下射出。
哄堂大笑像是冰雹,疯狂地砸落在他身上。
“瞧瞧走路垫脚那样,哑巴变新娘咯。”不知道那个伙计嚷叫起来,生怕破左耳是个聋子。
他的左耳只是难看点,并没有残废,听觉完好无损。若是往日,野人之怒岂能容忍,必定会大声宣告众人他不是聋子。然而现在,他再也不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人了。想三言两语惹怒他,省点力气明天干活吧,一边便暗忖一边冷哼。
从人群里找到刚才不停嚷叫的那个伙计,正高耸下巴,故意戳着破左耳。恐怕他眼拙认不出挑衅者来。那伙计双手撑在另外两个伙计的肩头上,一副摆明讨价打的欠扁模样。
我要冷静!不能随便上当,我又不是刺猬,随便一刺激,就浑身刺!他不断平息着肚脐眼掀起的怒浪。
此时,耳畔响起经验老者的声音:“臭小子,深呼吸,深呼吸,他们都石头疙瘩。”一遍遍深呼吸,脸颊上的两簇火焰,终于从他的下颚处熄灭。
就算如此,他依然情愿穿着干净利落、实用方便、能蹦能跳,即使在地上污水里打滚都不碍事的粗布简衣。这样精致的衣服只适合那些富家公子,野人并不稀罕。虽然他知道棚屋里的伙计,几辈子都无法赚来一件这样的衣裳。于是步子越发细腻缓慢,如花颜娇蕊般的衣裳,愈来愈似石头造就的茧子,囚住了他的身子。可惜他不是蝴蝶,无法破蛹而出。
相比他的穷酸相,树子倒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四肢自由舒展。全然不见平时木屋里特有的谦卑,双眼颇为精神,抬头挺胸如背后绑了一长条木板。在举手投足之间,树子竟有三分小扒皮的模样。
对此,他自是佩服不已。于是,在坐下时,他也学习树子把脊椎钉在身后那块无形的木板上,下巴向上抬起,如主人般在高高在上。
在下山进入人族生活前,兴许是看穿了他的忧心忡忡,田老头鼓励他;“放心吧,多日观察,野人学习能力是最强的,而且老子都不怕,你有啥好担心的。”
可见事实并非如此绝对,时间确是学习的重点,然而经验也并非全然是对的。用惯剥皮刀的伙计,很难再用其他刀具,自然也不知道剑的厉害。而野人王只会用拳头,用起刀子就像是用鸡爪子舀稀粥。就连筷子,他都废了个精疲力尽才能使起来像个筷子。
像树子投去羡慕的目光,破左耳心中却作另一番感想:只要给予同样的时间,他定然能和树子一样学会人群生活必备的一切。尽管,种种规矩犹如韧性十足的藤条将他束缚,难以伸展手脚。可他必须如此,没有选择。经验老者所述那些故事,无疑是一把铲子,日复一日,从他的胸口往心坎间挖了一条去往荒极的好奇之路。
钟鼓依旧,喧嚣混着咒骂此起彼伏。宴会的观赏台,就坐落在双目可尽收树林风景的正前方。
随意一瞥,他再次为之惊愕。正中央位置上所坐着的并不是牛扒皮,而是他的儿子小扒皮。他揉揉双目,定睛一看确定所见不假。只见牛扒皮落坐在小扒皮身侧,位置略低,父子俩并不齐排。这种坐法,与田老头告诉他的人族规矩之一父尊子卑不符。或许也正如田老头所言的那般,皮革店并不是真正的人族生活,只是一处专门做皮革的大作坊。
而树子和他的座椅在小扒皮的身后,与牛扒皮近乎齐排,管家则站在牛扒皮的身旁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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