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到锦绣山庄的时候,本该是生意最忙的时候。她记得头一回来,外面堂柜客桌,里面各个材料的储场,小到端茶递水的茶童,大到掌握千两万两生意额的掌事,那是穿插忙碌,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似的。但这日,堂柜后无掌事待客,一个伙计撑桌面打盹,苍蝇都没飞进来一只。
无果叫醒伙计,他就到里面去报信,外面只剩了兰生和无果两人。
兰生奇怪,难道景荻学她,也放了全庄人的假。既然如此,敞着大门算怎么回事?
平旺来迎,有点强打精神的苦笑模样,有气无力问好,“兰大姑娘,过节好。”
寒食三日,今天第二日,才过一半。
“锦绣山庄集体放假过节去了吗?是不是关门的好?免得客人还以为你们做生意,来了却没人招待,坏名声。”兰生想得简单。
平旺意味深长得看她一眼,“兰大姑娘虽不知情才说了这话,小的听起来却有些心寒,怎么就感觉原来这就叫忘恩负义呢。”
兰生可不是随便忍气的性子,尤其和熟人,“你心寒,我更心寒,无端端说我忘恩负义,又说我不知情。平旺,你这是给人堵了心还堵了口,我想骂你都没法子。还不把话说明白,要我跟你翻脸么?”
平旺连叹了几声唉,“兰大姑娘别恼,小的嘴欠,其实跟您没关系,就是您说得太对了,庄里就快连个人影都没了,关门得好。”
兰生竖眉,“什么意思?”
“哎哟,工造时候大姑娘的聪明劲都上哪儿去了?我都说那么明白了,您还反应不过来,锦绣山庄就要关门啦!”最后那声啦有点响亮,平旺下意识看看四周,还好也没什么人。
“真关门?”兰生一惊,脑子一旦转了就很快,“是因为给我供造材。”
“少东家说这是他的决定,和兰大姑娘没关系。不过,长风造可不管这些,各工头如今都不从我们这儿进料了,而且就算不由他们买造材,也会劝采买的人上别家。还不止如此,原本跟我们签了约的都反悔,宁可赔钱也不继续合作。从一个月前,生意就惨淡无比,到今日少东家已经辞退了好几批伙计掌事。要是这个月一点起色也没有,我也得走人。”平旺怎能不愁眉苦脸?
兰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她也不是没想过长风造可能会为难景荻,但她以为锦绣山庄生意那么兴旺,名声那么响亮,而且是和柏湖舟并称的大富豪,即便遭遇一定损失,也能撑得过去。
“也许只是暂时的。”半晌后,她给一句全无说服力的话。
“我看着悬。”平旺摇头又叹,“我倒不怕少东家辞了我,锦绣庄垮了,别家就会有做大的,总需要能干人。我就是担心少东家,病得那么重,请诊都是名医,抓药都是奇珍,烧银票都来不及。要是没了进账,可如何是好?”
“冲你这么担心公子,就算辞退你,也得请公子给你找好下家。”红豆等在花厅外,眉眼无愁,对兰生谨首福礼。
平旺歪嘴勉强笑了一个,向兰生拱手而去。
兰生问红豆,“庄上的情形真像平掌事说得那么糟?”
红豆淡道,“婢子不懂买卖的事,但知公子看诊吃药的银子还是有的,请兰大姑娘不用担心。其实……”犹豫了一下,“公子辞退庄中的掌事伙计不单是生意清淡的缘故。”
“还有什么缘故?”不用担心的话,可不可以好奇?
“当然是因为兰大姑娘的缘故。”景荻这回拄着拐杖,所以行动自如,就是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我若这么说,兰大姑娘是不是就没那么多问了?”
从门外看进门里,兰生见他面色灰黑,比起前几日竟是大不好,心不由沉了沉,仍笑,“若是我的缘故,我好歹负些责任,卖楼的银子可以少分一点。”
景荻对着兰生如今总有笑意,即便知道丑得入不了眼,也满不在乎,“兰生,别人不知,你我却心知肚明。这楼为了在两个月里完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支出比预算整整高出了一千五百两。要是说出去给那些精明的大老板听,恐怕都不能相信。”
的确,兰生很清楚。
这楼能奇迹般神速完工,没有那么多银子砸下去,绝对是不可能的。小小工地上五十个人白日黑夜三班不歇在帮她干活,但工地之外,有上百个工艺匠人在替景荻干活,照着兰生的图和名画进行雕刻。但凡可以组装的,如雕栏,门窗,女神柱等等,都由外面加工好之后才送进工地。因为不属工造领域,又只承接一部分,长风造也没得到任何风声。当然,三层最占时间的是底楼,后期让画工偷偷混进来,工地最拥挤时住了七十人左右。至于木结构的楼,是比较容易起来的,更何况里面几乎没动,只作了空间分割,储物暗格,书柜和楼梯一些内造必须。
造就它的,是财大气粗,是资源分配最优化,是没有超重建材超高技术的一种便宜,还有聪明取巧的设计,一流的项目管理,一群力大无穷的山贼。没有起重机,咱有人。没有吊车,咱有人。没有挖土机,咱还是有人。两个月在很多人看来很短,白羊祭在少数人看来过得容易,但对兰生来说,对每个参与到工程中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很漫长很艰辛的战斗。体力脑力精神力的考较,分秒必争,疲劳循环,是靠一口争强好胜的气才撑到最后。
容易也罢,取巧也罢,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是不用再提一个字的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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