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慈爱地看着眼前几个年青人，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禁湿了眼眶。她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徐徐道来：“我年轻的时候，也似你这般大就嫁人了。”

“那个时候啊，真的是意气风发，他姑父更是一个热血少年。”老妇人陷入过去的回忆里，直愣愣地看着院外种植的两棵茂密的大树。

她继续说道：“我们那时候是自由恋爱，也是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认识的，真好。竹马绕青梅。”她那沧桑的脸上焕发出少女一样的笑容，他们不禁被她的风采折服。

或许是受了她的感染，三个人都听得入了迷，各自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专心致志听故事。

“我嫁给他的时候，大约十七八的年纪，约好了一同留洋深造，他也答应了。在国外我们生活了五六年，等他终于完成了毕业考试，我们打算回国教书。想着，这样过着挺好的，没想到他一回来，国内就不太平，北伐闹得沸沸扬扬，有志气的青年都想去投军。他也跟着弃笔从戎。”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我也只好依了他。那个时候刚刚开始成立空军院校，因为是新东西，敢报名的都是有一腔英勇，满腔热血的。他很好，真的很好。教练员都喜欢他，说得一口地道的英语，学起东西比谁都快。”

“我起初是支持的。后来一次执行任务，他的同伴死了，尸骨无存。我陪同他同伴的妻子一起去帮着收敛遗物，我看见那个女孩儿的模样清清秀秀，哭得梨花带雨，我也跟着快心碎了。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不想失去我的丈夫，我不愿意他死在别处。”妇人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她现在想起那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不敢忘怀。

“我告诉他，不要像林觉民一样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自己大义凛然慷慨赴死，我却要在这儿忍受生死离别之苦，忍受他唯一能有的消息就是死讯。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我哭诉，默默地抱着我，我知道他的难受不下于我，可我，我忍不了。在家里一天天掰着手指数着他应该回来的日子倒也罢了，他带去的伙伴却无法完整地都带回来，他们的妻儿都会来找我。

她们在我面前哭，时间长了我也麻木了。索性闭门不见客或者是让她们都在这儿一起哭个痛快。

终于，轮到他了。我记不得他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纱，笼罩着他的面孔。我看不清，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替我特意寻来他的尸体。”

她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回想起那一天，花儿很香，鸟儿在门前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容妈还玩笑说是喜鹊，会有好事临门，阳光也很好，暖洋洋地。

“他们说，那是他最后的心愿。把他完整地带回去。他们说飞机被打落，爆炸之前，他已经满身是血，浑身是伤了。”

说到动情之处，妇人不禁潸然泪下，哽咽不已。说者伤心，听者落泪，三个年轻的小辈早已湿了眼眶，像知恩这样没脸没皮的都沉下心来静静地听着。

孔俊义握住妇人的手，安慰道：“姑母。”妇人宽慰地拍拍他的手，“没事。只是想来依然无法释怀罢了。”

“姑母，为何一直留住在这里？”

妇人叹息道：“我们俩膝下无子，母亲在那之后也派人来接过我到美国去与他们同住。可是这间屋子是我们俩亲手布置，门前那棵树都是我们亲手种下，我怕我走了，他自己在这里孤单。我，我舍不得。”

“是啊，太太哪里舍得离开。”容妈一直蹲坐在堂屋外，不敢进来打扰，太太抹泪，她也跟着抹泪。听到屋里快没声了，她才敢悄悄走进来，走到一旁伺候着。

容妈替他们续上茶水，站在妇人身边，替她舒缓后背。屋子一时无声，还沉浸在妇人所讲述的故事当中，妇人觉得失态，连忙圆场。

“嗨，你们啊不必过多投入进去，情深伤身，过犹不及。”她整理了一下仪态，转向铃铛的方向，温和道：“小姑娘，恕我多嘴问一句。子昀会带你来定是关系很好，你莫不是如我这般？”

铃铛眼里几番挣扎，叹气道：“太太，我还不如你这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