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地挪挪身子,往暖和的毛毯里凑凑,找着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眯起了眼睛。时间,这个磨人的东西,折腾了大家大半生,她早已上了年纪,不能再做什么了。望向青绿的屋檐一角,她惦记他惦记了大半辈子。
“铃铛嫂嫂。”一人绕过祠堂两旁的柱子,走到她身旁,生怕惊扰了她,低声唤着。“嫂嫂。”
她若有若无地点点头,算是应了。自知那人的消息早已石沉大海,不做指望了。“您托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有信儿了。”这张爬满褶皱的脸重新焕发新的光芒,泪水突的兜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颤巍巍道:“真的?”
“真真的。您老先别激动,听我说。”
“哎。”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顾毛毯有滑落的危险,“你说。”这是名约莫三四十的男子,年轻时受过不少铃铛的恩惠,再者,铃铛膝下无儿无女,他也就尽尽责任了。“嫂子,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说是,他在47年的时候去了台湾,后来执行任务途中,牺牲了。”
她猜到了,猜到了。她就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是生是死,总得有个信儿啊!这下好了,有信儿了,她去了也就不孤单了。她安静地躺回藤椅中,泪水终于也抑制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淌,就好像河水终于和山川汇合一样,得到了释放。男人叹息一声,“嫂嫂。”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要说嫂嫂当年救他也是因为这位故人,寻了他大半辈子,也不嫁人,任使旁人劝解只是徒增伤感罢了。铃铛微笑着,摆摆手,“没事,放宽心罢。”
男人只得退出去,多说无益。铃铛心里的愁绪翻转了千回百回,她不否认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毕竟该恨的人该忘的人她一个也没记住,但这时刻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如何能任时间肆虐啊。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妪泣不成声,往事一幕一幕不饶人,在她眼前,在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她记得,她总是穿着灰土色的宽大的长衣,一声不言语地跟着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总想喊一句:“光楣哥。”却总是开不了口。她记得,她的光楣哥来见她时,总是笑脸盈盈,一身军绿色的军装,还有一顶顶好看的帽子总会被她抢过去戴戴。她记得,他长得很干净,可是记忆里却早已模糊了他的样子,只是干净。
“小铃铛,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的?”
“这个嘛,没想过。光楣哥说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两人坐在冰凉如水的台阶上,谈着对未来的向往,竟也不觉着凉了。沈光楣低下头,认真地思索,道:“我希望它一定是充满着自由,平等,爱的世界。再没有像你这样的孤儿,也再没有像我这样的军人。”
沈光楣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轻笑一声,怜惜地摸摸她的头。
“光楣哥,你看,这是你想要的世界。”小铃铛记得这是沈光楣的心愿,也是这一路她所遇见过的所有人的心愿。她可以讲给他们听了。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1931年的时候,家里遭了灾,那一年的粮食颗粒无收。家里好几个弟弟妹妹都眼巴巴等着张嘴吃饭,若是再摊上个赌**亲,哪里就等得到好日子。能多活一天她就心存感激了。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跟着别人上城里乞讨,有一次,实在饿得受不了,晕倒在了路边,等到她醒来,自己已经在一辆大卡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