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回 苍苍凤仪心,壮士发冲冠(2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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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山呼万岁之时,董卓呵呵一笑,这才自太师椅上起身,大手一压,自是天地静寂、无人敢言。只听他笑道:“董卓膝下本是无子,幸在上天怜我年老体衰,送了一对佳人来做得我董卓的儿子、儿媳,将来我董卓若是为家国天下尽瘁而死,也算是有了辅佐继传之人……”董卓这话之中,分明便是说将来他的事业、他的帝位皆由乱尘接替,李儒、李傕、郭汜等人异心已久,自是听得怒火狂烧,便是董璜董越这等董卓的自家外甥,心中也是膈应非常。那李儒气急不过,终是忍耐不住,不阴不阳的笑着说道:“太师您筋骨安健,便是活个九千岁也无什么大碍……再说今天这么个好日子,怎么说这些不好听的话来。”董卓晓得这李儒说话的伤人处,眉头微皱,但毕竟今日人多,他不好发作,只是将大手一摇,笑道:“好好好,我董卓当真是开心的很!来,赞礼官,开始罢!”

赞礼官叩首又是一拜,这才将乱尘、貂蝉二人引上前来,说道:“良辰已至,新人拜天地!”乱尘、貂蝉二人闻言双双拜倒,对着浩浩苍天三伏而拜。叩首天地之后,自有喜娘将二人扶过身来,引至小皇帝刘协面前,赞礼官道:“新人拜帝君。”二人自是伏首三拜。刘协之后,便是董卓,但听那赞礼官道:“新人拜高堂!”二人又是三拜。三拜过后,董卓自席间站起,笑呵呵的伸出双手,往二人手心各塞了一块和田龙凤玉佩,笑道:“好孩子,快起来罢!”

二人起身之后,便是整个婚礼的最后一环,那赞礼官笑吟吟的说道:“请新人夫妻对拜!”可貂蝉却是愣住了,到得这一刻,乱尘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他的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双拳不自由的紧捏,指甲都嵌入肉中,直捏出血来。那赞礼官以为貂蝉未是听见,咳了一声,又高声道:“请新人夫妻对拜!”可貂蝉却如同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偶一般,依然一动也是不动。

蔡琰远远站在貂蝉身后,见得姐姐陡然如此,心中一沉,想道:“姐姐,这些日来两位父亲连同周仓、裴元绍几位大哥都是日渐焦躁,唯独你坐卧如常,我知你心中再苦、也不愿在人前显露,可到得此时,只晓得你与曹大哥交互一拜,你便已是是曹大哥言正名顺的妻子了……你口中说舍得、放下,到得此刻终是既舍不得、也放不下了……吕大哥,师姐在想着你,你在哪儿呢?”她越想越是伤心,低头遥看台下,希冀从万千人群之中能看得吕布的身影,可人海茫茫,又能容她寻到?莫说是吕布不肯来,便是他肯来了、立在台下,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台来抢亲么?可人的心思向来便是如此,明知是不可能,却仍是不休不止的想着。恍惚中,蔡琰似乎见到台下站出一名玉树临风的盖世英雄来,那人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手上更是提着一把金光闪闪的方天画戟,然后发一声朗喝——“吕布来也!”,随即,那个盖世神威的战神自人群中飞身而起、跃上台来,径直牵过姐姐貂蝉的手,双宿双飞而去——不只是为了义父计策中的天下万民,更是为了一个女子毕生的爱恋与幸福,她便如此的盼望着吕布的到来。然而,世事总是如此弄人,她盼来的不是吕布的一声朗喝,却是乱尘歇斯底里的一句悲呼声:“师姐——”

蔡琰回过神来一看,却见姐姐已被乱尘抱在怀中,心口处插着一只玉簪,殷红的鲜血将大红喜袍染的通透。蔡琰一时慌了手脚,竟是怔在原地。乱尘轻轻牵住貂蝉的手,只觉师姐手肌冰冷无比,拼了命向貂蝉体内运输内力,一声声的唤道:“师姐……师姐……师姐!”幸好貂蝉近日忧心忡忡、身上并无力气,玉簪又是浅短,这刺在心口的一簪尚是未能当场取了她的性命。经得乱尘雄浑的内力一激,她悠悠醒转过来,将头抵在乱尘胸前,又伸着一只血手去抚摸乱尘面颊,乱尘边哭边低下头来,任由貂蝉冰冷的玉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只听得貂蝉极轻极轻的道:“小师弟……师姐……对不住你!”说着心口往乱尘身上陡然一靠,那玉簪又近了胸口半分。貂蝉这番举动全无征兆,乱尘虽是近在眼前,却也是毫无防备,虽是连忙将玉簪将貂蝉心口拔出,但万事俱已晚了,那一只玉簪已然没入胸中。眼见着貂蝉的呼吸越来越弱,乱尘紧紧抱住貂蝉的身子,热泪滚滚、大声唤道:“师姐……师姐!”

蔡琰也已是奔上前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乱尘推倒在地,将貂蝉拥在怀里,哭道:“姐姐,姐姐……你怎么这般的傻!”乱尘悲到极处,早已陷入癫狂之中,瘫坐在地上,双手仰天,一声接着一声的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兴许是乱尘这番癫狂感动了上苍,貂蝉身子微微一动,竟似醒转了过来,轻轻唤道:“小……小师弟……”

还未等乱尘爬到貂蝉身前,已是听得貂蝉潺潺说道:“杀……杀……董卓……为……为我……报……”她实已无力无心,最后那个仇字连试了几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一阵狂风陡然扫上台来,将貂蝉脸上盖着的红绸一把卷过,露出貂蝉的那张玉脸来——可时到今日,貂蝉的脸上横七数八的全是鲜艳的深痕,那深痕伤口弥新,如朵朵玫瑰一般绽放出殷红的血来。原来她早在闺阁中侯亲之时,借口支开了蔡琰与其他的喜娘用妇,暗自用玉簪刺花了容颜,乱尘背她出府入轿时脖颈上的温暖湿润便是她的血泪而成,只是今日大喜,谁也没有想到这般变故。

乱尘瞧得师姐这血肉模糊的玉脸却是瞧得痴了,良久之后,那董卓方要出言安慰,却听得乱尘陡然向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貂蝉见得乱尘这般模样,明月一般的眼睛慢慢阖上,心中的苦却是一丝也不能减——小师弟……人成各,今非昨,秋如旧,人空瘦……恍恍惚惚,迷迷荡荡……常山的潭水,雨润的时节,微冷的初秋……我曾在忘忧亭中教你读过的诗句……你可还记得么?可我与你大师哥早已缘定今生,我又岂能负他?……小师弟,你昔日曾言,我这红颜美妆教你沉醉其中、不能挣脱,今日我便遂了你的心愿,自丑容颜以酬君罢!

人群的喧哗声大作,便是有两三个人想起来大声疾唤太医,可今日大婚,要那治人伤病、见红见血的太医何用?董卓怕乱尘伤心过度,连唤了乱尘数声,却始终不闻他反应,忍不住欲要走上前来安慰,却见乱尘猛一抬头,睁着一双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乱尘那眸子本是漆黑通彻,此刻已是如似血染,凶悍如董卓,这一望之下也是觉得害怕无比,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数步。

那李儒眼细,自也瞧出了不对劲,双手在背后轻轻一挥,无数的铁甲兵士已涌上前来,将董卓与乱尘二人中间层层隔开。此情伤景,风云都似为所染,陡然挂起狂风来,乱尘在狂风之中缓缓将貂蝉身子松开,立起身来,大风鼓动下,血衣猎猎而舞。

见得乱尘这厉鬼一般的模样,董卓身边的亲信自然是既惊又怒,董璜董越二人更是破口相骂,反倒是董卓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伸手遥遥指着乱尘,怔言问道:“乱尘……你要杀老夫么?”乱尘也不答话,对着董卓极缓极缓的伏下身来,毕恭毕敬的行完三叩九拜的大礼,这才立身而起,右手缓缓自背后拔出玄黑骨剑来,剑尖遥指董卓,答道:“是!”

这个“是”字声音虽是不大,董卓听在耳中却觉得刺心无比——乱尘,我待你不薄,你居然要杀我!你居然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杀我!……貂蝉这小妮子自刺而死,我也是不知内情,你为这般事便要杀我!……要于万军环伺之中取了我的首级,你武功再高、再有通天之能,在这无可抵挡的军队面前也是自取死路,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当真失心疯了?

他二人虽不说话,但台上的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李儒等人不断指挥御林军拥上台来,数千只劲弓弩箭的箭头黑压压的指向乱尘,只消董卓开口说一个杀字,乱尘便要当场万箭穿身、血溅凤仪台!

可时到此刻,那个一向为人阴狠、不肯容人有丝毫反逆的董卓却还是不忍,只见他颤颤巍巍的自太师椅上坐起,又是问道:“乱尘……你当真……当真要杀我么?我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居然要杀我?”他向来自称自己只有“老夫”二字,便是皇帝面前,也是本色不改,可事至此时、心伤之下,他对着乱尘如同一个慈祥的老父恳求不听话的儿子一般——这两句话与其说是他在相问乱尘,却不如是他在相求乱尘,他董卓纵横一世,可曾有半句求人?可是今天,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士子的面,开口来求乱尘——他并非是惧怕自己死在乱尘剑下,他只是想留住乱尘的这条命,只消乱尘回答一个“不”字,今日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乱尘呢,眼眸中的猩红只是稍稍一暗,目光一触到地上躺着的貂蝉,随即又是红光大赤,内力四处迸发,怒发将玉冠都是冲在一旁——乱尘虽是一字未答,但他这般怒发冲冠已是给了答案。

也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一只劲箭脱弦而出,直指乱尘面额。这一箭的刹那之后,便是千箭万箭,任那董卓怒喝狂呼,可凤仪台上箭簇漆黑如雨,密不透风的往乱尘身上压来。乱尘虽是将长剑挥舞如风,但只这么一轮箭雨之下,肩膀、大腿、腰腹均已中箭。董卓瞧着乱尘的模样,越瞧越是不忍,口中喃喃唤道:“乱尘……你杀不了我的……你杀不了我的……纵使你能杀得了我,你可记得……你前日曾对我说,若我必死,你与我同死?我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要你飞蛾扑火一般来杀我!”

乱尘咳了数声,自口中直咳出鲜血来,到得此时,他已是无话可说,唯有仰天长啸,一人一剑,闯入凤仪台上、董卓身前无止无尽的铁甲兵卫之中。董卓见得乱尘心意已决,心里搅割一般的疼,身子晃晃悠悠的跌坐回金椅之上,那李儒连请了他数声,都不听他回答,只是抬着脸怅然望天,数十年未曾再有的热泪也是滚滚而下。

转瞬间,乱尘已和护卫的铁甲前军厮杀在一处。凤仪台上人数众多,这变故陡然而发,达官贵人们自是呼爹喊娘,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东窜西逃,兵士们又要阻拦乱尘刺杀董卓,难免兵刃前指、弩箭乱发,被得这些权贵们乱撞之下,顷刻间便误杀了数人。台下的百姓见得台上不断有人自栏杆上跌下,更是乱成了一锅沸粥。偏偏在此时,听得城南处轰隆一声震天炸响,李儒等人一看之下,只见一片火光,显然是城南又出了什么大事。就在这慌乱间,凤仪台上陡然窜上了一个金色的人影,那人身法快疾无比,便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兵士拦在他身前,被他一掌一个当场就劈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团金色人影已是奔到貂蝉身前,伸手一托,已是抱起貂蝉。众兵士只顾忙于应对乱尘,却未料到有这样一个高手登台,等得反应过来,那人已抱着貂蝉自凤仪台上一跃而下,落入渭河之中。台下的军士中亦有不少武功高强之辈,想要追击于他,却见那人抬掌便往水面猛力一拍,激起丈余高的水浪,待得水浪散去,他二人已如离弦之箭般顺着渭水飞旋而下,再也寻不着了。

“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

……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沉沉醉醉、痴痴迷迷之中,貂蝉只觉得自己徜徉在温暖的暖旭花海之下,这一辈子,都不愿、也是不能醒来。可便是这朦朦胧胧中,她却听得有人在耳旁求说:“华神医……快救救她!”她睁不开眼来,只闻得周身一股血腥味,脸上的伤口怕是已结了血疤,又痒又痛,至于心口,却是疼得一阵紧过一阵。她多么想一直荡漾沉溺于方才那种朝旭花海的无拘无束中,可是,却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一刻也不停的向她体内注入内力,只求吊住她心口间的那最后一口气。这个世上,能待得她如此好的,除了现今在凤仪台上冲冠怒杀的师弟乱尘,也就只有那个曾许她一世情爱、为天下豪杰所仰的战神吕布了罢?

貂蝉听得那人这一声声低切的呼唤声,想要应答,却是喉咙无声,想睁开眼来看得情郎一眼,可已是无力到连眼皮都睁不开,泪水无声的滑出眼眶,自纵横交错的伤痕上爬过,又是火辣辣地疼。

恍恍惚惚,迷迷错错……亦不知是过了何时,貂蝉听得有人长吁了一口气,道:“幸好貂蝉姑娘天生的玲珑心窍,又生的偏了些,那玉簪总算没立时伤了心脉,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呵,我这是死不了了么?貂蝉想着,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眼睛也没那么刺痛了,依稀见得一点亮光,那亮光里,她看到了抱她在怀的那人,那身影终是不见佝偻、不见迟疑。忽而,一阵微风自开着的小窗拂进屋来,拂过貂蝉脸上的伤痕,略略擦过那人影的衣角。她的心一如她的伤口,似是皆被神医华佗的针线缝合——终于,终于,那个昔年昔日的大师哥从她的世界里重现了。

听得吕布道:“师妹……”他的嗓音不再雄浑、却像个北归的大雁一般,只是那么痴痴的瞧着他,用手捋顺着貂蝉的额发,万分疼惜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屋门吱呀一声轻轻阖上,那华神医已是悄悄出了门去,屋中静寂,唯有呜呜咽咽的风声,她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泪水相互映透了对方的肩背。不知不觉里,听得吕布哑声道:“师妹……你可知道你这一簪……使得小师弟他以命换命,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董卓……而张辽、高顺、臧霸这些兄弟昨夜便准备起兵行事,便是有魏续侯成这几个兄弟还在迟疑不定,听得我自人群中救你的消息,自然也会按压不住发兵起事……这董卓一死、兵祸一开,长安、西凉、天下再无宁日,枉我勉力维持……蝉儿,大师哥……”他顿了一顿,满口满心地苦楚与怜惜,又道,“你且在这里休养,待过些日子,我自来接你。”貂蝉点了点头,伸手来抚摸他的那坚铁一般的脸,说道:“……大师哥……对不起……”吕布听了一愣,这一桩,明明是自己有负于她,但她却一点也不曾怪她,更是对得自己这个千错万错的罪人说什么对不起。吕布想哭,可泪水早已流尽,想笑,却又是笑不出来——呵,两位师尊果然说的对,自古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自己这辈子终是脱不出这情关了……

貂蝉却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玉手在他脸上来回轻柔的摩挲,她未曾开口说话、亦是不用说话,她的那双眼睛只是那么专注的望着他,这一切的一切都尽数包裹在那柔情似水的眸色里。吕布越瞧越是瞧得痴了,嘴唇轻启、覆在貂蝉的红痕上,血的腥味、胭脂的香味纠缠于一处,滚烫的泪水复又落下。吕布心底终是生出一处卑微、一处悔恨来——明知自己无法忍住要出手救她,何苦不肯早日发兵反董?明知王允今夜必定起兵成势,却还巴不得长安平宁?明知乱尘必定要以命相拼,却不阻不拦让其徒然送死?这下倒好,反害了貂蝉毁容,乱尘殒命——此时此刻,那昔日的战神已然不在,他已是成了乱尘一般的平凡人,向往着穿平凡的衣物、喝平凡的酒、爱着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世事苍凉、平凡难成,恨心种种,岂能如愿?吕布突然间仰天狂笑,心中忽下决定,立起身来,大步推开屋门,在屋外的惊风冷雨之间消失了踪影。

貂蝉半倚在床上,痴痴的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听着萧萧漓漓的风声,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吕布俊英的香气,缓缓的坠入梦乡——自今日起,那个为普世百姓所唾骂的“三姓家奴”、那个为天下武人所景仰的“无双战神”,终是变回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情定一生的大师哥了。

火光,铁甲,白发苍苍的王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望着身前厮杀了大半夜的周仓、裴元绍、邓谡、贾逵等一众府中兵士,心底说不出的痛快——他已年至耋耄,做了几十年的文臣,但少年时也曾是叱咤一方的威武将军。今日之事,便是死了,也不枉人生暮年的这最后一场轻狂。但听得身旁蔡邕不住的咳嗽声里,那周仓从城门楼上摔下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来,那人当场并未死透,裴元绍上前往他脖间便是一刀,将他的头颅斩下,大喇喇的拎到王允与蔡邕面前,虽是满脸鲜血、但语气却是兴奋不已:“这厮平日里没少做坏事,今儿个总算是恶有恶报,让俺们给杀了!”周仓也是走到身前,伸脚将那人头往王允面前一踢,笑道:“司徒爷,这家伙既已死了,这南城便被咱们拿下了。”蔡邕听得一阵欢喜,对着那厮的人头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奸贼董旻,你也有今日!”王允却不说话,提了宝剑便将董旻的面目斩的稀烂,可王允毕竟年事已高,这一番乱斩,空气中尽是浓郁的血腥味,自是激的他气喘吁吁,蔡邕便笑话他道:“哥哥,你终是老了。”

“你不也老了。”王允回之以一笑,兄弟二人并肩而立,望着增援而来的西凉兵士,二人伸出手来交掌一握之后,冲向那无知无尽的杀伐中。挥剑的时候,四起的马蹄兵戈应着喊杀叫骂声往他们的耳中一涌而入。隔着映红了的眼帘,风仪台上涌起摧枯拉朽的火光,席卷着整个长安城。唯一听得入耳的,只剩下刀剑相矽的破风之音。

乱尘觉得自己正隔着熊熊火光看着董卓,血红的尸体与亮目的兵戈在这片火光里纠缠在一处,像……像方才师姐刺花的那张脸。

他已苦战了大半夜,杀了数不清的人,也受了数不尽的创,但他毕竟是个人,任他武功再是傲绝、内力再是精深,又怎能在这数万西凉精兵之前近得半步、杀得董卓?可,师姐的仇,又怎能不报?我乱尘纵是身死坏灭,纵是受那千刀剐身之苦、万箭穿心之痛,也不如你心中的痛罢?——“怅望江湖十年,与谁说;云中伊人烛火,顾盼依稀如昨”……师姐,兴许我乱尘终生的等候,也换不来你刹那的凝眸。但若我为你而死,百年之后,你与大师兄膝下儿孙满堂时,可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我这个昔年常山上与你嬉笑打骂的小师弟?他想从这苦闷中回过神来,忽觉腹中一疼,又是一只长箭射插在腰间,他摇摇头,玄黑骨剑剑芒一闪,撩断攻来的数根长槊,跌跌撞撞地向董卓杀去,踩得地上将死的兵士微弱的呻吟起来。

“乱尘……你还是不肯停手么?”董卓委顿在金椅内,被众将紧紧的护在垓心,端坐在高台之上,眼见乱尘浑身浴血,执着玄黑骨剑,如一团黑锋刃芒,在万千人马中杀砍,时不时便中枪着剑、戈划戟刺,伤口处血如泉涌,却如疯魔般的一味拼杀,董卓再无同情怜惜之心,厉声道:“你可知老夫便是天命?天命所归,又岂非你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乱尘哈哈大笑——天命?天命!若我乱尘天命如此,要死在万军践踏之下,总比日日夜夜受那相思之苦强了甚多罢?恍惚着,乱尘已扑到凤仪高台的正中央,荡开李儒张绣贾诩等十数人的长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嘶声道:“天命不惑,我只为师姐!”

这说话间,李傕郭汜董璜董越四人的长剑已是自乱尘的腰腹穿身而过,沙哑的啸声从乱尘喉间嘶喊出的时候,仿佛连嚣杀都忽的静下来。啸声绵长、再绵长,愈见绝然,虽然风寒水冷的浓夜,兵士们听到的,却似乎是坐拥天下的渭水。那啸声重重叠叠,歇斯底里,穿透城中四响的马蹄声与砍杀声,孑然一身,犹见决绝。一时满台萧索,人人都望着杀意盎然、悲意已是盎然的乱尘,啸声如同他的呼吸,只要一声终了,他便要倒在这风仪台下似的。

董卓终是对乱尘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突然立起身来,恼道:“那老夫便成全你!”

李傕果然利落,董卓才发话,台上四面弓箭齐举,一溜黑芒射向圈内的乱尘。

啸声嘎然而止。

再抬眼时,乱尘胸口已是对穿着数十把利箭。乱尘的身子便是那么半跪于地,双手拄着宝剑,猩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淌在地上。西凉兵中有三两个不怕死的,刚想上前去看上一看,却听得乱尘一声猛咳,如同一只濒死的老虎一般,瞪着一对赤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眼见乱尘不死,那李傕宝剑一挥,又是一轮箭雨劈来。乱尘便是不避不躲、不趋不闪的跪在原地——这天下若囚,不过方寸之地,纵是能闪能避,又能逃到何时?今夜,自己已是被人砍了多少刀剑、自己又是杀了多少人?他任由着利箭噗噗的透身而过,四望着凤仪台上的尸山尸海,还有那个端坐在太师金椅中的董卓。

乱尘的殷红的唇间忽然涌出一丝笑意——今夜的凤仪高台,真是个醉意熏然的好地方。若是不然,被射中这么多箭,自己早已死了,可此时此刻,却是一丝疼痛都已感觉不到。

这一笑过后,方才那半跪在地的红影在一线血光里飞奔,转瞬间将射箭的军士杀得一干二净。

“杀!”

今日我乱尘大婚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世事皆忧,唯有一杀!

这一通铺天盖地的拼杀,似乎有雷霆从乱尘的喉间劈出,董卓盯着乱尘血色的眼睛,平生第一次的感到震惧——乱尘似已化身为厉鬼!两耳只闻兵器交错的刃击声、人马嘶喊的呻吟声,董卓帐下的千军万马也不能抵住这厉鬼!

一时竟让乱尘欺入身前,待他绞断董璜持枪的双手,又一剑刺死了董越,董卓才回过神来,乱尘的长啸仍未停止。玄黑骨剑已挟着乱尘全身最后的气力,贯穿了董卓肥胖的身躯,董卓的头颅在众人的撕杀咒骂声中轰然垂下。

乱尘刺死董卓之后,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反手倒提长剑,往自己心口间一撞,但听嗤啦一声微响,玄黑骨剑应声刺透了乱尘的心脏——太师,师父教过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曹乱尘受了你那么多的恩惠,反是恩将仇报,今日无以为还,唯有与你同死!

乱尘转身又望向高台下蔡琰那含泪的眼睛,似是看着师姐——“我要死了。”乱尘竟是说不出的欣喜,“师姐,我终是要死了!师姐,我终是不再亏欠你什么了!师姐,乱尘今生既是与你无缘,那便来世再见罢……师姐,你要记得……那年那月,红嫁霓裳凤仪台……下辈子,下辈子,我还要伴得你……你……”他再呕出一滩鲜血,双手颤抖,玄黑骨剑当的一声落地,乱尘也如释重负地跪倒在地上。

……入世八年,世事一场冰雪……师傅,你说这人世彷徨,叫我终生不要下得常山去,如若不然,万箭穿身、天雷轰顶……到得今日,我总算可以回常山了……乱尘思着想着,身子微微晃了晃,睁着双眼,扑通一声,伏在了董卓的尸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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