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九回 夜台醉清愁,脉脉不得语(上)(1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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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这样紧紧相拥着也不知过了何时,貂蝉忽而幽幽开口说道:“大师哥……我……我该走了……”

吕布面现讶异之色,道:“这……这便走了?”——他二人十多年未见,只是这么拥抱个一年半载,他也只会觉得光阴如驹似箭,腹中更有一肚子未曾对外人言过的话要对着这个自己脑中勉力压持却愈来愈是压持不住的娇人儿倾诉,怎得、怎的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便要走了?

貂蝉心细如发,怎会不知吕布心中所想,她心中实也是爱之想之极深,只是她一闭上眼便是王允、蔡邕两位老父的苍苍白发,又念起左慈昔年曾教导的“万民水火、何以为家”八字,纵使心如刀绞如是,她亦是要忍着。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天下无双、英气逼人的情郎吕布,心中已是苦极,陡然间,已是将环住吕布腰侧的双手收回,身子也是退后两步。吕布虽是极为不舍,但他晓得这位师妹的性子,只好楞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貂蝉脸上的绯红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来时的那种淡然与恬静。

只听貂蝉轻声道:“大师哥,小师弟可在你府上?”吕布道:“在。”貂蝉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是一口微微的叹息。吕布道:“可要我带你去见他?”貂蝉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再过得三天,他便可日日见我了。”吕布越听越不明白,道:“蝉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咱们二人久别重逢,怎变的如此生分?”

貂蝉道:“大师哥,你身为朝廷要臣、太师亲侧,难道不知么?”吕布讶道:“不知什么?”貂蝉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师已向圣上请旨赐婚,将我……将我许配给……许配给了小师弟!”吕布一向持重,听闻此言亦是如雷轰耳,一双虎目瞪得浑圆,惊道:“你……你说什么?”貂蝉实在不忍心见得情郎悲痛欲绝的模样,螓首低埋,将方才那番言语又说了一遍。那武艺天下无双、千军万马中不惊于色的吕布听了,不禁连连倒退数步,一个拿捏不稳,竟是一跤坐倒于地。

貂蝉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方才她对吕布所言的每一个字皆如一把尖刀,在她心间狠狠刺下,但恁是如此,她仍要强忍住心头的痛苦,恬恬淡淡的道:“大师哥,自今往后,我与你,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了。”吕布却似未曾听她言语一般,只是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貂蝉怅然望天,道:“大师哥,你还记得昔年左慈师傅曾说过‘命若其何,伤怀离抱’这八字之言么?”她只是怔怔望着吕布,这些话既是对他又是对己,只听她呐呐道:“师傅当年还说咱们年幼,听不懂这些,便另言了一句,说‘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事浸急兮将奈何’,我当时便问他,‘师父、师父,这是《渔父歌》,说的是那伍子胥渡江的故事,想那渔夫好义,为保得伍子胥行踪不现,竟是自沉于江。不过今日正是良景之时,怎的师父突然说起这个了?’师父当时虽是夸我道,‘蝉儿好聪明。’但却是闷闷不乐,接下来他又对着我们四个说……”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望着吕布,吕布悠悠道:“师父又说,‘山河万里,情义孤心,何人不急,何人不壮?物兮易补,心伤难渡,我为子胥,渔父何求?’……蝉儿,师父料事如神,早在许多年前,便将咱们的命数已是言破了。”貂蝉摇了摇头,眼中噙满了泪水,道:“师父虽是从来未曾对我们言过他老人家的过往旧事,但他有几次七夕之时酒醉失言,被我听了来去,才知他说的是师娘……”后面的话,她却是未能说出口——“师娘,师娘归虚之时,怕也如我此时这般作想罢?”

吕布先是一怔,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随即苦笑道:“蝉儿,师哥诗词文采均不及你,你莫要与我说这些哑谜了。你既知我今生非你不娶、我亦知你你今生非我不嫁,本是两情相悦之事,你又何苦听信他人的言语,来趟长安政局的浑水?”貂蝉道:“师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应我?”吕布道:“只要不是要我杀董卓,其他任何事,我都应着你。”貂蝉芳心如石沉大海,伤心无比的道:“这些年我枯守司徒府中,不能闻得外面的半点消息,直到前些日,父亲才告诉我,那董卓把持朝纲、祸乱天下,再不久时,更要杀帝废汉,行举改朝更代的逆恶之事。我便问义父,‘如此恶贼,缘何不除?’父亲言道,‘董贼手握西凉重兵,手挟天下,势大滔天,横行河朔之地,我等皆为文臣,难除矣。’我又道:‘昔年王莽握有天下精兵,不也为光武帝所讨?咱们只需纠集义兵,夜袭太师府,将董卓老贼的首级取了,那西凉兵众失了主帅,自是如山崩倒,不足为道。这长安忠义之辈无数,难道连一两千的义士都凑不齐全么?’父亲却仍是摇头,‘非是无人,乃是难逾无双豪士之戟’,我便问父亲此贼姓名为何,父亲便说起你的姓名来,更说你反复无常,先效丁原、再投董卓,更是助其阻兵关东、焚毁洛阳,举世滔滔,皆骂你为凶徒小人……大师哥,外人再是如何说,我也是不信。今日终是见到你了,这一桩话尚是未问,你却已将我拒绝,难道师哥你真的贪恋这世间繁华,连两位师父的谆谆教诲都忘了、连我都不要了么?”

她最后一句话方方说出口,便已自觉尖刻伤人,只盼情郎吕布能体会得自己内心的想法,应下助杀董卓的话来,那样她便不用听信那管辂之言,使得什么鬼劳什子的连环计了。可她候了好一阵,始终不闻吕布应答,心中更疼,只得决然道:“好……大师哥,我思你念你这么多年,到得今日才能一叙,可因缘命定、人无奈何,既然前缘已断……自今往后,我与你,已是无话可说了。”

眼看夜色将黒,这长安城的天气如同童稚小儿一般,说变就变,那白日之时尚且金阳万里,到得傍晚时分,便已乌云密布、闷雷不断,想必今夜乃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了。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尚是未至,那吕布孤身一人跌坐在偌大的空地上,已是觉得身上寒凉无比。茫茫然然间,他却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外衣,欲要起身去替貂蝉披上,可待他抬头四顾,满园夜风呜咽、秋意萧索,哪里还有貂蝉的芳影?

吕布立在原地,将外衣揉了又揉,不由得苦笑——蝉儿早已走了多时,她走时定是伤心不已的罢……是呢,蝉儿既是伤透了心,那她便不会再来寻我、安心嫁与小师弟了……小师弟,小师弟,我知你对蝉儿魂牵梦绕、一往情深,这下让她安心跟了你,你总会快活的罢?

他脑中想这些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在笑,可他笑的样子却似是在哭——堂堂的当朝温侯、天下无双的猛士,竟似在哭。可有多少个年月,他没有哭过了?他自己也是记不清了,怕是虎牢关生父诸葛玄死在自己眼前,他也没落下半滴眼泪罢?可怎生乱尘与貂蝉的这桩良缘喜事,自己却想放声痛哭呢?

他正沉溺之间,殿门哗啦一声剧响,一个人只穿着贴身的襟衫闯将进来,口中不住高声呼道:“大师哥!大师哥!”吕布正沉浸在悲痛中,却是未能听清他口中喊的话,只是觉得耳边聒噪,抬头一看,这人蓬头散发、脚上鞋袜也是未着,只想着守门的侍卫可是喝醉了酒,怎么放这么一个浑人进得府中大嚷大闹?他心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抬手一举,对着这莽汉便是呼啦啦一掌击出。他一身武功傲视同济,掌力刚猛无比,便是与张辽、高顺这些兄弟平日里切磋喂招,也须得谨慎拿捏,生怕误伤了同僚筋骨。此刻却于不经意间发出如此刚猛的一掌,丝毫不异于生死相搏,意欲一掌间便取了这人性命一般。

那人见吕布全无平日雄伟之姿、竟是颓唐悲歌之色,本就诧异,见他陡然全力发掌相攻,自是大吃了一惊。他本向飞身后退,但无双吕布的全力一掌,如轰雷闪电、一发便至,岂能容得他人有半点退后之路?只这一霎间,那人已觉胸口如压泰山,连一口呼吸都是难以为续,危急下只得举掌运力相迎。

那吕布一掌击出,牵动丹田内力,神智陡然清醒,心呼不好,我这一掌可要这将莽汉打死了——他只是擅闯我府,并不当死,我怎可失心疯将这无辜之辈给杀了?他原想撤回掌力,可离弦之箭、岂能回弓?倘若硬收,那莽汉可能无虞,可掌力反震之下,自己不死也是重伤,不成,不成,我大业未成,岂可因得此人而轻易丧命?——他虽心向天下,但也并非蔡邕那种仁义大德之士,脑中飞转之下,已是定下此人的死罪来。可这个念头尚未消逝,他已惊奇不已,只觉对面那人的掌力如洋似海,非但与自己相当,隐隐然更有凌驾超越之势。他还未反应过来,二人双掌交接,轰隆隆一阵巨响,二人各自退后了三步,身边的树木花草皆被劲风催倒,满园秋色原是极美,此刻却已一片狼藉。

吕布大奇,心想这莽汉怎么如此了得,我出招于先、他出掌在后,居然能与我对了一个平手!他不禁拿眼细看,见得此人背后斜负着一把漆黑古剑,长发之后更是一张英眉俊脸,这才知道来的是自个儿的师弟乱尘。他不禁哑然失笑——吕布啊吕布,你今儿个怎么了,怎么连小师弟都认不出来了?”

乱尘莫名其妙的与吕布对了一掌,更是不解,连声道:“大师哥,是我啊!”吕布双袖扬举,理了理自己的冠发,悄然间更是将眼角间若有若无的泪痕擦去。乱尘又唤了数声,他才答道:“知道了。”他平日对乱尘这个小师弟亲爱有加,今日却不知怎的,自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厌嫌感,说话更是冷冰冰的,只听他喝道:“你现在也是大汉魏侯、朝廷命官,怎的举止服饰如此的轻佻,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

乱尘怔了一下,他从没想过大师哥对自己这般严厉,心想怕是今日有什么军情惹得大师哥不高兴,他生性率直,既是如此做想,便未放在心上。他向来随随便便、难受世俗的拘束,可但凡师哥言说的事情,他都一一照做。此刻他心中虽是急若焚火,但亦是压着性子,将冠发与衣服俱是理了理,随吕布进得大殿中,久久都不敢说话。吕布一直从旁眼观,见得这个小师弟虽已二十多岁,更是名震天下的侠义士,有些时候却仍保有常山上的那股纯真与率性,此刻更是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他心中不由百感杂集,甚是觉得过意不去,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问道:“师弟,你既有侯府,当晓理军务、修善其身才是,怎的没由头的就前来我府中?若是让他人瞧见了,少不了背后指指点点,可是于大事不利。”

乱尘点了点头,以示知晓之意,随即说道:“大师哥,我昨夜醉酒,直睡到傍晚方醒,刚是起身,便已听府中下人说……说圣上要与我赐婚,更是择日而成。我原是不信,又是连问了府中数人,皆说是听得街巷传闻,我想我连圣上一面都未见过,他为何待我如此的厚恩?再者,举世都知我曹乱尘放浪无形、伶仃浪子一个,好人家的姑娘避我尚是不及,又怎会瞎了眼嫁与了我?我便心想此事多半不实,原是未放在心上,可正梳洗之时,那李儒已差了人来我府中,更是送下了金银贺礼,我生怕这是李儒搞的鬼,想借我开刀对师哥不利,这才寻你来了。”

乱尘这番话说的句句实诚,皆是为吕布亲身着想,吕布听了,既是温暖又觉揪心,苦笑道:“师弟,那李儒没有瞒你,这是真的。”“啊!”乱尘大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我……我心中……”吕布望他一眼,知道他原是想说“我心中只有貂蝉师姐,这一辈子,我便是孤老终身,也是非她一人不爱”,想到此节,威武如吕布,也是不由一声长叹,道:“师弟,你有所不知……”如此,他便将赐婚一事的始末详细与乱尘说了,整个过程他都竭力将话说的平稳如常,但他心中却如翻江腾海、痛楚难当——他脑中一直在想,这世间能给貂蝉幸福的,也唯独乱尘这个小师弟了罢?

——是呢,这些年来乱尘的情爱如雪,这世间里的万般苦楚他都一桩桩的忍了下来,此间种种,乱尘应该比自己更爱貂蝉、或是更有资格来守侯貂蝉罢?

乱尘能给她幸福,常山屋檐下陪貂蝉坐看落雪的应该是他。吕布知道自己就算能给她这些,也远在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之后。他知道貂蝉愿意等,但他不想让她的韶华就毁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他明知道乱尘会给她幸福,心里却恁得却是这般痛苦?是错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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