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管辂、石广元二人沐浴更衣之后,才来见得王允、蔡邕。而王允、蔡邕二人等候多时,早已严命府中的侍卫于门墙外严加守护,生怕待会儿被细作偷听了、将管辂将要说的天机泄露了出去。四人相见,均是一拜,以显君子之礼,但见管辂自怀中掏出一只羊皮小卷,缓缓道:“王司徒,蔡中郎,昨日在下与你们言及《毓秀赋》一事,我今日便转交与你,这其中记载的便是此后百年内纵横天下的二百三十五位英雄豪杰,计有佛门诸天二十、十六罗汉、八部天龙共四十四位金仙,道家雷霆三省、北极四圣、五方雷王、玉府九司、三十六宫守将、七十二殿御帅共计一百二十九位大罗,人教五岳帝君、五方鬼帝、五感生帝、五炁真君、罗酆六天计有二十六位天君,天庭四值功曹、四海龙王、十殿阎君、三十六天将五十四位真神。其中,佛门为吴臣、道家为魏将、天庭为蜀子,他者为晋僚……”王允问道:“什么吴魏蜀晋?我大汉并无这等封王啊?”
管辂道:“汉为帝,那吴魏蜀晋亦然为帝……”他话未说完,王允与蔡邕二人已是勃然大怒,蔡邕更是喝到:“放肆!”王允与蔡邕本是涵养极好,但管辂陡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也自然是怒不可遏,王允强压着怒气,道:“管先生,我敬你为一方高人,始终以礼相待,你怎可出口无忌,说这等背天欺君的话来?”
管辂涩然一笑,道:“两位莫怒。王司徒,我且问你,古来再是大鼎大盛的朝代、再是忠厚善治的君王,又有哪个能万年相传的?三皇五帝,举八才,使布仁义礼智信于四方,得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便是如此内平外成、万民无忧,却传了多少年?夏启为一代雄主,改乃父大禹禅让之制,建华夏大国,成世袭之祖,其间虽有少康这等的中兴雄主,可又如何?四百年后,暴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终至天下覆反,夏朝历十二世十七王,自此而绝。夏亡之后,便是殷商,成汤开国雄主、一代天骄,奠烈烈殷商之基,其后盘庚、武丁二帝秣马厉兵、不敢荒宁,四方征讨而夷狄臣服,殷商一时之盛,气瀚云天。至末帝纣王,虽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却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用其妇人之言,为天下逋逃主,后周王姬发奉天征讨,牧野一战,前徒倒戈、血流浮杵,殷商终是自绝于天。西东二周,有文王姬昌忍辱负重、励精图治,武王姬发承嗣,拜阐教姜子牙为国相,以兄弟周公旦、召公奭为爪牙,安民劝农,重贤用良,西岐之地、龙凤云集,遂得以攻入朝歌、覆灭殷商,成两周八百年功业。可前人雄武,后人忘治,幽王废申后、逐太子,为申后之父申侯所恨;其宠信美人褒姒,烽火戏于诸侯,将天下心所失。后申侯合鄫国、犬戎之力,屠幽王、掳褒姒,西周自此而绝,为后人所笑。其后平王继位,东周始建,可身边群雄环绕,君有令而臣不从、臣有威而君不逆,有所谓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苟延残喘三百年,为暴秦破洛邑,杀赧王、戮宗祠,二周自此绝嗣。暴秦穷兵黩武,失道于天,虽灭六国、统天下、建其朝,止有嬴政、胡亥二帝,不复论焉。至我前后二汉,鼎鼎三百年中,贤帝迭出、名臣辈举,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天命昭昭,命有定数,故而前有新朝王莽、今有暴贼董卓、后有吴魏蜀晋,此间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矣……”
那王允、蔡邕皆为饱读诗书的大儒,管辂这一席长话引经据史、句句在理,他们纵是想辩,也是无法回答,二人只得久久叹了一口长气。管辂又道:“王司徒,莫要过于伤心,汉室嗣绝,仍有三十年光景。你既为大汉司徒,当鞠躬尽瘁,虽万死而不可悔矣,故而我传这《毓秀赋》与你,并非是要你看过之后,遣人找出一一扼杀,而是要你舍大汉国祚、想万民之求,集大汉国力、建秘密之会,收揽了武林义士,暗中的保护他们,以使我华夏中土不失朝堂贤臣、吴魏蜀晋四国不乏守疆良将。”王允又是长叹一口气,将那毓秀一赋拿在手中,那羊皮小卷轻如飞烟,可他拿在手中,却似是重逾泰山。他细细解开那纸羊皮小卷上的丝带,露出里面的赋文来——“一剑东归尽挽破,霸绝司隶笙歌落。五岳帝于魏蜀吴,征来伐去落晋家。天垂西南皆蜀锦,沿袭汉祚长叹息。佛门空我据江海,逍遥江东自常色。汉禅魏举道颜改,明朝人晋复谁在?魏武无复邺城东,蜀汉昭烈白帝终。大帝寄运武昌隆,龙骧逐船建康城。佛门浪涌赤壁起,罗汉天龙共潮生。霸王猛虎跃江左,二十诸天皆过梦。周郎不与东风顾,子敬英风借荆州。吴下阿蒙白衣渡,伯言蹇蹇燃夷陵。兴霸征波三千里,幼平血战无月明……”
“……西南天命落门庭,皎皎成都孤汉沦。长坂破军战神起,夕照潼关皆似霰。老当益壮定军斩,义阳文长谋子午。可怜元直八门锁,天水麟儿剑阁失。武圣麦城不觉飞,当阳恒侯终不见。孤灯不明五丈原,落凤望月空长叹。四值功曹落巴城,龙游浅水与晋人。阎君天将去悠悠,后主宴上不知愁……”
“……巍魏大道拔天起,许昌新都多夏侯。轰霆纵横三曹子,雷王络绎成五将。九司玉府谋朝日,四圣流苏镇两极。贞侯奇佐御北庭,双荀谋筹共留香。日立刚戾自机深,太尉揣君无遗策。宛城恶来失双戟,虎候裸衣斗战神。亚夫沉详却樊城,合肥更阑不敢啼。司马画阁中天起,魏主六传云外崩……”
“……晋人阴图高平陵,曾遇文武畏如虎。鹰视狼顾何可羡,欺天罔地君不见?仲达生憎不得位,峻平淮南眼惊分。路人之心临道语,泰始炎炎立惠帝。二士矜功身自死,凶凶荒公女南风。八王之乱灼万里,五胡祸华汉悲戚。三国浮沉沧海孤,神罗金仙复归路。世乱衣冠南人渡,尘落乱定满江雾。”
这毓秀赋短短不逾六百字,可王允、蔡邕二人读来却是花了大半个时辰,管辂明晓他们二人欲要从字眼之中一一探知这赋上的英杰名字,微微苦笑道:“王司徒,蔡中郎,天命既定,两位又何必强求?命有天时,天时到处,名运自解,又岂能急于一时?”那王允心牵毓秀赋中的最后几句,颤巍巍的说道:“管先生,其他的我可以不问,我只想问这一句‘八王之乱灼万里,五胡祸华汉悲戚’,究竟是哪八王、又是哪五胡?”管辂长叹一口气,却不回答,王允愣了半晌,怔怔道:“朝代更替乃亘古之事,老夫无话可说。可天不佑我大汉,为何又不佑我子民?要他们受的外族祸乱、衣冠南渡之苦?”
管辂、石广元师兄弟二人眼睑低垂,自不好答话,那斗室之内,只听得王允、蔡邕二人一声比一声苍老、一口比一口无力的叹息声。也不知过了何时,王允陡然言道:“管先生,你既言我大汉还有三十年运命,那恕王允斗胆相问鬼神一事,不知我还有几年性命,可扶持这大汉江山鼎立、天下子民守安?”蔡邕亦道:“王大哥之言,正是蔡某所想,管先生,我又有几年阳寿?”
管辂目光中的悲色更显,过了好一会,缓缓伸出一根指头来,王允早已支撑不住,双膝一跌,跪坐于地,泣道:“十年?十年!大汉还有三十年运命,可我王允却只有十年阳寿……先帝爷,您托孤之任,王允千刀万剐,也不能担承了!”管辂缓缓摇头,目中已然有泪,但听他断断续续道:“王司徒……不是十年,是一年……我,你,蔡中郎,还有我师弟,我们四人都只剩一年光景,更是一日同死……”王允、蔡邕二人闻言均是大惊,但见管辂、石广元二人面色悲戚,丝毫不似作伪,那蔡邕生性豁达,目中含泪,紧紧握住王允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哈哈,王大哥,我们兄弟结义之时曾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我蔡邕能与王大哥结为金兰之交,共为国死,此生已而无憾矣!”王允却没他这份豁达,满脑子想的都是汉室家国,他噙泪思吟半晌,忽然向管辂行那大拜之礼。
管辂又如何可受得?师兄弟二人急忙跪下身来,但听得石广元道:“司徒为何行此大礼?我师哥只能卜相算意,却不能逆天改命,若是相求延命,此乃鬼神之为,非人力可举……”王允缓缓摇头道:“人之生死,皆在阴薄,王允又岂敢觍颜相求?我只是想,在位一时做一日事,眼下董卓祸乱长安,呈大逆覆鼎之势,可先生的毓秀赋中却半句也不曾言说与他,可是那董贼作恶天收,命不容他?”
管辂伸手扶起,道:“王司徒且先起来说话……”他见王允执拗不起,又是一声长叹,道:“董卓作恶,诚不久矣。只是其贼覆灭,并非天收,而是人为……”王允目中陡然放出精光,急道:“是得何人?”管辂苦笑道:“正是王司徒你自己。”王允先是一惊,后是大喜,俯首叩拜道:“管先生若有天机神算,敬请赐教。”
这一次管辂却未避让,直待王允三顿首拜后,才到:“不瞒王司徒,我今次来寻你,确是所为这桩天机。此桩天机可举可不举,举则董贼势倒,不举则天命难分,此为这桩天机的诡秘处……”蔡邕道:“既为天机,有何可举可不举?管先生但说便是。”管辂道:“天机一言,我间四人运命便既成定数,再无更改。我与石师弟本是乡野草民,为此而死也不过云烟过目而已,可两位贵为司徒、中郎,若为命死,安能从容?”王允与蔡邕齐声答道:“虽万死而不可悔也。”
其实管辂早已明知天命不可更改,方才那番询问只是为探明王允、蔡邕二人的心意,此刻见他二人执意赴死,这才肯将除董卓之计道出。这斗室外尽是王允的心腹人马把守,斗室内只有四人,可管辂仍是将声音压的极低极低,直似要低到尘埃里去那般,只听他道:“要除董卓,当行两桩事,此为连环之计……第一桩事,我要你宴请长安名贵,当众烧了这毓秀一赋。第二桩事,是我要你们二位嫁女……”
管辂说的话虽是匪夷所思,王允、蔡邕二人一时不能理会,但将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耳中,管辂的话音说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语速也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这厢厮面授命,时辰并不太长,不过一炷香时分,可却人觉得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其后管辂又从头讲起,一字不落的再说了一遍。王允、蔡邕二人都是当世大儒,别说这么短短一段话,便是从未见过的拗口骈文古句,听得一遍之后也能默写而出,可今次管辂所传的攸关汉室纲常、百姓安定,他二人又怎可不恭心聆听?
管辂把这桩话讲完,仍不放心,问道:“两位可都记住了?”他见得王允与蔡邕均郑重无比的点了点头,才舒出了一口长气,道:“这些天来,此桩重负石压我身,如鲠在喉,今日传了司徒,彷如重见天日。”
王允、蔡邕脸上既有惊奇、又有肃穆,既见喜形、又得悲色,石广元道:“此间多有违背人伦之事,两位纵有不舍难为,也是世之常情……”王允也不说话,对着蔡邕却是俯身一拜,蔡邕见状,亦是俯身而拜,他兄弟二人肝胆相照数十年,也未有今日这般庄重赤忱,如此对拜九次,这才相互搀扶,立地而起,推开门扉,任由夕照的阳光照在二人脸上,耀的眉毛须发都是通红。门外一众侍卫望着他们二人,多少已猜知他们已得了管辂的天命授意,各个脸上都是肃然严穆之色。
管辂与石广元师兄弟二人对视而笑,亦是从斗室内走出,立在那慨然夕照的浴血红光内,然后,他们轻轻拍打了自己衣衫上的灰尘,双膝一弯,对着东南的荆州方向,委身跪了下去。前几日寒雨刚过,地上尚且潮湿泥泞,可二人便是那般以身伏垂、以面贴地,将满身满脸都沾满了淤泥,有侍卫伸手欲扶,却被王允眼神制止,因为他已从他师兄弟二人的脸上看清了那份卸下天下重任的释然。
忽有微风拂过,将管辂、石广元二人的纶巾扰动,便听得管辂于微风夕阳间轻声言道:“师父,徒儿献上连环计,终是顺应了天数。”
王允、蔡邕二人一愕,旋即亦是释然——世外之人,亦有世俗之心。天下苍生,便是世俗?何人能逃得了,走的脱?……可你们又何必拜首天地师亲呢?即然为天除贼,纵是有违人伦,因黎民苍生而行之又有何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长安的秋已是愈来愈深。吕府中的棕榈叶渐次秋黄,偶有晚风夜雨一扫,落得满府满院皆是一片金黄。眼见天气渐寒,乱尘床榻上的被絮也自薄丝换成了衾被,虽有华佗、张仲景两名当世神医的悉心照料,但吕布、张辽等人哪怕公事再忙、军务再紧,每日总要抽出一两个时辰,携了天南地北寻来的灵芝甘草等大补之物来探望乱尘。而那太师董卓得了乱尘伤重的消息,居然也是慎重无比,从宫中调了十名御医做华佗、张仲景的下手帮衬不说,每日每日间用大车拖来天下各地搜集来的灵丹妙药,吕府虽大,可如何容得这堆积如山的药材?库房塞满之后,吕布无法,只能容它们聚在乱尘养伤的耳房院外,时有晚风秋雨,那些珍贵无比的药材都渐渐起了霉丝。
乱尘身体一日日康复,群豪多少有些宽心,但见他整日价沉沉昏睡,虽知是他因体内之血尽数替换、本元大伤才得如此,但总希望有一日来探望时,能见乱尘睁开眼来,说上一两句话。
这一日午后,乱尘才慢慢醒转,只觉双眼惺忪疼痛,费了一番大力气,好不容易睁开眼来,从眼缝中看到一袭红衣红裙、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背对着自己,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轻轻的吹着。乱尘瞧她背影,脑中第一刻想起的便是师姐貂蝉,不由得伸手唤她:“师……师姐……”他虽有无上的内力护体,但此次受创着实伤及脑髓筋骨,他久病在床,又哪里来的半分力气?这微微一抬手间,却觉胸口一阵钻心无比的剧痛,把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未曾想到乱尘今日会陡然醒转,被他这么啊的一声,反是受了一惊,她急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快步走至乱尘床前,望着乱尘迷离初醒的瘦削面庞,欢喜无比的道:“啊,你可终是醒了!”她也不待乱尘回答,已离身而起,陡然推开屋门,往前院跑去,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喊道:“甄姐姐、甄姐姐!曹公子醒了,曹公子醒啦!”语声中充满了欢喜之情。这少女的音声甚为悦耳好听,便是如此心急间亦如鸣柳黄鹂一般,乱尘听在耳中,更觉她似极了师姐貂蝉,低低唤道:“师姐……师姐……不要……不要走……”一念及师姐,他心伤便牵动肉疾,只断断续续的唤了两句,便无以为继。
过了一会,听得屋外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听得另一个少女音声道:“曹郎……曹郎……”乱尘眼目赤疼,恍恍惚惚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少女是那夜与自己渭水同歌的“知己”甄宓。乱尘虽然看不清甄宓面上的表情,但见她娇躯微抖,一进屋便将一双芊芊玉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知她实是牵挂自己的紧了,便强忍住周身的疼痛,笑道:“你……你来啦……”甄宓武功再高、终归是个芳华少女,情郎因己而伤、至今日终是醒转,她喜极而泣,将螓首轻埋在乱尘怀间,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起来。乱尘怜她心意,右手软软轻拍她的香肩,劝道:“莫哭……莫哭……”
他二人情深意切,先前那少女在一旁瞧的脸颊羞红,颔首微笑,道:“甄姐姐……我……我去唤吕温侯与华神医他们来……”那红衣少女一走,这小小耳房便重回了安宁,乱尘闭着双目躺在绵软如云的床榻内,耳中除了甄宓时断时续的微微抽泣声外,偶尔似还能听得窗外秋雁南飞的振翅之声。
也不知过了何时,屋外脚步骤然急响,呼吸声也多闻嘈杂,乃是那红衣少女唤得吕布、华佗等人来了。甄宓毕竟是个小小女儿家,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这般扭捏的娇态,只好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来,独独默默的立于屋角,一双脉脉含情的皓目远远的、静静的望着情郎乱尘。
只听得房门呼喇一声陡然洞开,一人当先抢进屋来,在乱尘床畔伏下身来,轻轻唤道:“师弟,师弟……”乱尘听得这是大师哥吕布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正撞见吕布朗星一般的英目,乱尘素来只见师哥眼中天下雄图、果敢沉毅之色,今日却是半点也寻不着,只似胞生兄长一般瞧着自己,让他心底止不住的生出亲切感,说道:“师哥……”吕布见他终能开口说话,甚是欣慰,轻轻拉住他的手腕道:“师弟,你可醒啦……”他与乱尘皆是顶天立地、肝胆有为的好男儿、好汉子,可今日师兄弟‘久别重逢’,原有一肚子的同门情谊要互为畅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一时无话,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师兄弟二人相对无话,可这吕府内外却愈见嘈杂,府中大小将校前来探望自不消提了,连原本出城操练军务的张辽高顺等人得了消息,也只身拍马赶了回来。可乱尘这后院小房不过是附耳之地,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房中只站了华佗、张仲景、吕布、张辽、高顺、甄宓七人便已甚觉拥挤,后来的臧霸、侯成、宋宪、郝萌、曹性等人只得挤在门楣外,而至于那数以百计的偏将小校、内侍外尉等人,只得满满当当的挤在院外,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欲要透过那不过三寸见方的窗户瞧见乱尘。再过了一时,长安城中的清流儒士都被惊动,连听说过乱尘烈烈英迹、钦佩他为人的坊间百姓,都涌入南城街巷,将吕布侯府前后左右的街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兴许由于人多气乱,乱尘忽然眉头一皱、咳了两声,吕布牵挂他伤势,急声唤道:“华神医,华神医!”华佗早就侯于吕布身后,听他呼唤,伸手细细探了乱尘的脉象,又轻轻掀开棉被,查过了乱尘身上的创口,长吁一口气,半骂半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这贼小子呐,好得很!”吕布虽知乱尘伤势当是无虞,但听了华佗这般的肯定之言,他才定下一颗心来。乱尘并不识得华佗,只瞧得这人须发半白、眉目慈祥,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却是不解他说话如此蛮冲、更是称呼自己为‘贼小子’,不由得微奇,问道:“大师哥……这位先生是?”
吕布道:“圣手神医、华佗华先生!师弟,你这条性命,便是这位华神医侠道热肠、妙手回春所救。”乱尘从未听说过华佗的名号,但别人救了自己一命,他自不能失了礼数,开口谢道:“久仰华神医大名,小子轻贱,相劳神医,感激不尽……”那华佗人虽不坏,脾性就是说不出的臭,那日他虽受了庞德公之命留在吕布府中,但仍对胞兄华雄全家之死耿耿于怀,他恨屋及乌、难免对乱尘也心存芥蒂,此时见乱尘伤病无虞,不免说起顶嘴的胡话来:“果然是个口是心非、阿谀奉承的贼小子。我素来以张三、李四的名号行医,你又如何听说过我华佗的名字?既未听说,又何来久仰二字?”
乱尘秉性纯良,被华佗这么诘问,自然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抱之以微笑,以示敬意。吕布等人与华佗相处日久,知道他这嘴上不饶人的臭脾气,多少有些微恼,但念他并无坏心、又于乱尘有救命大恩,便不好从旁说些什么,只盼他尽快收了老小儿的顽劣脾性,可华佗见乱尘不答,又是追问道:“贼小子,你剑法天下无敌,武功也是精强的可以了,又怎么被人所创、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乱尘想起雨夜渭水同歌之事,心头间甜蜜与苦涩的感觉一齐泛起,勉力抬起头来,想自人群之中寻得“知己”甄宓,可他扭头寻了许久,也寻不到当夜那个“甄姑娘”的身影,他心头失落之余,更不想将那夜之事说与他人听了,淡淡一笑,答道:“华神医过誉了……我武功学的还远不到家,天下间胜我的人……没有一万、亦有八千,既是技不如人,被人殴死斗伤……也只是寻常。”
华佗笑道:“你个贼小子,恁是如此谦逊。你那无状六剑出尘脱俗,极无象无形机巧变化之能事,世间别说有万儿八千个、就说是半个能胜你的,我华佗便给他磕头下跪。”他见乱尘仍是不答,又道:“嘿嘿,你当日在荥阳密林,以刀剑合并之法胜得你大师哥、张辽、高顺三人联手,你当我不知?你那夜与婉拒袁绍邀请,与其帐下的河间四将动手较招不敌,才受了此伤,是与不是?”华佗说得前半句之时,乱尘与吕布均是大惊,心想当日机密之事连华佗这等外人都已知晓,那董卓老奸巨猾怕也早时洞悉于心。但后句一出,吕布虽难辨真伪,乱尘却是心知肚明,自然想到这华佗并未身在现场,难免道听途说、有了分差,他也不欲与华佗争辩,勉力笑道:“那还是小子技不如人,不足……不足道尔,”华佗先是长叹一口气,又点了点头,好一阵才道:“有所谓高处不胜寒,武到极处,若不能为其所用,这天下诸侯便要加以扼杀了。”
吕布听出这华佗话语中的暧昧偏向之意,知他对己方并无恶意,便试探着问道:“华神医,荥阳密林一事……”华佗早知他欲如此作问,将手一挥,道:“哎,这其间也只是我无心之事,我先前听闻乱尘这贼小子在堳邬中力拒董卓为其所困的一二轶闻,又听得他兄长曹操尽发陈留精兵只为相救胞弟的消息,便想着曹家兄弟果然有趣,便起了看热闹的兴致,恰好你领兵前去与曹操会战于荥阳,我便扮作成你帐下的一名小卒,跟在后面看了一场好戏……不过那曹操果然狡猾,居然趁着你与这贼小子动手之际,偷偷摸摸的逃了,教老子好生瞧不起!”华佗话说的半真半假,乱尘吕布二人皆是聪慧,自然听得华佗故意说与窗外的细作听的,不一会儿时分,吕布帐下心腹健将都是会意,但听得张辽插嘴道:“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华神医果然内力卓绝,乔装在我们身侧如此之久,我们自始至终都未能察觉,惭愧,惭愧。”华佗嘿嘿一笑,道:“你呀,少拍我马屁了,你们当日只顾着打架斗殴,哪知道千万兵士中藏着我这个‘居心叵测’的奸猾老卒?”
他这话说的着实有趣,群豪俱是哈哈大笑,这因乱尘身伤蜿蜒吕府日久的阴霾之气随即而散,连藏在人群中悄悄注目乱尘的甄宓也不由得伸袖掩口、莞尔一笑。张仲景总想冲他华佗一回,今日可逮着了机会,又道:“师哥总是说他人肆意逊让,自己不也是谦虚的紧么?”华佗佯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张仲景毫不惧怕,摇头晃脑道:“这一次曹少侠与河间四将动手较招,师哥你又是隐身在旁……嘿嘿,曹公子内力精深醇厚、胜于温侯,按理说自能探人于数里之外,可硬是查探不知,看来师哥自庞德公庞老那里得了不少神技啊!”华佗轻呸了一声,手指群豪,口中笑骂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你与这些浑小子们相处时间长了,也这般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了!”张仲景道:“不敢,不敢,小弟再是如何,可有你这个好师哥的千万之一?”他师兄弟二人一问一答,甚是有趣,惹得群豪哄堂大笑,张辽笑了一阵,接话道:“华神医,今日大家伙儿都在此处,您老就别嫌弃咱们这些浑小子木讷,将您这憋气藏息的神仙法门传与咱们罢!”张辽素来沉稳、虎面阴板,谁也不曾想到他今日高兴得说出这般话来,高顺、侯成等人均是被其喜色所染,跟在后面起哄道:“华神医,华神医,快快说与我们听了罢!”
华佗又啐了一口轻痰,呸声道:“我才不会什么王八蛋臭儿子的龟息法呢!乱尘这贼小子受伤之时,我正在司徒府中与王司徒、蔡中郎二位弈棋,又岂能分身二用、人在现场?”他见群豪不信,止不住的起哄,又道:“你们这些浑小子,别这么聒噪,我说与你们听便是了。”群豪等的便是听他说出其间原委,顿时便静了下来,只听华佗缓缓道:“那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我三日前得了管辂这贼老头儿的消息,要我四更时于司徒府中等他,他一向神神道道,那次找我又急,我只得从南阳疫地往长安疾赶,到得十四夜间,总算入了长安地界。我都一把年纪了,这般长途跋涉要将我的这把老骨头都奔散了,一看长安城已遥遥在望、时辰有余,不若美美的睡上一觉、明日进城也是无妨,便随便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栖身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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