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明白老道话中的意思,答道:“不错,此鸟正是那邪马台国特产。国内多有王公贵族豢养此鸟,用于打猎追捕,正因此鸟眼力、爪力、嗅觉更是远甚一般的鹰犬。”张燕讶道:“此地地处关中,别说那万里之外的邪马台国,纵是要去那东海亦有数千里之遥,这鸟儿怎能跨海腾江,深入我华夏腹地?”那少女鬼脸面具下的面色一沉,沉声道:“难道?”老道轻轻点头,道:“不错。你回中原之后,邪马台也有人来了中原……”
“哎呀!”那裴元绍沉不住气,猛地一拍大腿,叫道:“不好,这些夷人眼下正把我们当猎物一般追捕呢!”那少女冰雪聪明,已从老道的话中听出更深一层的含义,道:“师哥莫谎,道长自有妙计。”岂知那老道却是长长一叹,悠悠道:“计倒是有一计,不过此计一来太过凶险,二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怕诸位难以做到。”
周仓一直见这老道料事如神,一听说这老道有对付的计策,早就喜上眉梢,道:“只要能保了小姐与公子性命,周仓这一身臭骨头纵使被那董贼剐了又有何妨!”他这话发自肺腑,自是说的豪气迸发,那张燕、裴元绍二人也齐齐说道:“大丈夫,好男儿,理当如此!”
老道抬头仰望着碧空万里的苍穹,道:“此计既是死中求生之计,更是‘离’计……”说到‘离’字之时,经年历事如他也不免话音微颤,那少女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有死才有生,有离才有合。没有悲怆之苦,何来欢喜之乐?但请道长赐计!”周仓、裴元绍、张燕三人更是应声道:“但请道长赐计!”
那老道听她语意坚决,环视过众人后又将目光留在她身上,但见她眼帘低垂,一刻也不离着乱尘那俊俏惨白的面孔,这才说道:“武功再高,终究是杀人之术。贫道若以武学助各位杀出重围,便是违逆了上天好生之德。况且天命使然,董卓凶残无道,自有天收。贫道多年前已发下重誓,再不会伤一人一蚁。眼下要从董卓所布的千万追军中走脱,只好要你四人假扮乱尘,分走四路,一走咸阳、一走扶风、一走冯翊、一走长陵。这四路之中,以咸阳最为凶险,几可是十死十生、有去无回,不知哪位肯走?”
“我去!”周仓、张燕、裴元绍三人天资并不聪慧,虽然不明白这老道要选这四条路线的想法,但听闻此路最为凶险,便当即抢着喊出声来。三人齐齐伸手拉住那老道,那张燕呼道:“道长,我是大师哥,同门有难,理应我去!”那裴元绍喊道:“道长,我年岁虽是最轻,也是最为无用,就让我这个不成材的去罢!”周仓也急道:“道长,两位师兄弟武功比我高强,但我出身鹰爪门,腿脚总利索些,若我去了,能多引远一些,好给公子和小姐多争取些时间逃离关中,还是由我去罢!”
他三人同门情深,又都是重情重义的热血汉子,眼下竟为求死而争,那老道却是沉吟不决,三人正争的不可开交间,却听那少女幽幽一叹,道:“三位师哥,你们别争了,还是我去罢。”
裴元绍忙道:“那怎么行?!”张燕道:“是啊,小姐是师尊的唯一骨血,大师哥怎能让你送死?不行!不行!”周仓亦道:“不错,小姐与公子金玉良缘,尚有百年好合之数,怎能如此赴险?”
那少女轻轻将昏迷不醒的乱尘交到老道手中,缓缓取下了自己的鬼脸面具,露出一张两行留有淡淡胭色泪痕的绝美脸庞来,她朱唇微启,伏在乱尘的剑眉间深深而吻,晶莹的泪珠儿更自她眼眶中滑落,滞落在乱尘那双面带忧色的俊脸上。她深吻良久,这才起身,对那老道又是弓腰一拜,道:“那便有劳左慈道长了。”转身又道:“三位师哥,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绝,这便走了!”她生怕周仓三人出手阻拦,话音刚落,身子便已腾空而起,但见她的身影如轻烟一般消失在渭水河畔,想必是重寻渡船,再渡过江去了。
她说走就走,周仓三人怅然若失,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位老道居然是那左慈真人,先前只见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猜测是一方名士,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慈祥可亲的老道居然便是那人间传言里的飘渺人物,怎么也不相信传说中的左慈真人居然是这幅毫无威严架势的道人模样。裴元绍怔怔言道:“方才我可曾听错,小姐……小姐她说……道长您是左慈真人?”那老道笑道:“你家小姐武功绝高,眼力更是俱佳。贫道正是左慈,不敢妄称真人。”
张燕等人皆是张角之徒,那张角生前曾言自己只不过得了南华老仙传了三卷《太平要术》,勉勉强强才算有了师徒名分,而普净、左慈才是那南华老仙的关门弟子。论辈分,这道人乃是他们师伯,论情理,渡河之前己方三人还对这老道言语不恭、拳脚不敬,当下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世人皆知父母师亲之礼法,他们三人虽是不修边幅的热血汉子,但并不是不懂礼法的无赖小人,这可是大大的忤逆之罪。三人顿时扑通一声齐齐跪下,老道面带诧色,道:“三位这是何意?”那张燕见这老道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不似师尊张角那般威严待人,与心中得道高人的形象相去甚远,不由得道:“道长当真是左慈师伯?”周仓亦道:“大师哥,休要乱说话,只有左慈师伯这样的真人神仙,才能事事料尽,早就在这渭水河畔来渡救我等。”
左慈笑道:“师侄言重了,我只是个修道之士,如何能料尽世事?你家小姐听我唤乱尘为尘儿,又见我使的是天书武学,猜出乱尘是我小徒儿,我不就是那左慈?呵呵,左慈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好假冒的么?张角师弟乃是南华师尊亲授天书,我与他自是同门,三位师侄唤我一声师伯,我倒也当得。”三人这才确信,眼前这位老道的的确确、真真实实便是那左慈真人,当下重重拜道:“弟子们得罪之处,还请师伯责罚!”
三人头埋于地,只听左慈道:“三位师侄尊师重道,的确是张角师弟教导有方。其实我辈中人,最讲随性而为、潇洒自然,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憾于自心。三位师侄可好生记好了……”左慈这番话说的藏头藏尾,周仓三人只听得莫名其妙,抬起头来正要开声询问,可只见滔滔渭水东流,哪里还有左慈与乱尘二人的半个人影?
却说李儒逃出阿房楼,虽是离了咸阳城,却并未急着回郿坞向董卓复命,更在咸阳城外安营扎寨,细细盘点帐下军校。随后不久李傕、郭汜、王方等人率着手下兵士也陆续赶到。他们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李儒面上毫无气馁的神色,举止间更是谈笑自若,众人皆知他素来多有计谋,想必已经定好了董卓面前的复命之策。索性也各统部下安下营来,静候那李儒安排。
待到张绣、贾诩二人赶到之时,夕阳斜斜西垂,已是傍晚时分。
王方望着狼狈沮丧的张绣、贾诩二人,急忙迎了上前,看似关心却颇带嘲意的说道:“张将军可算来了。”那张绣啐了一口浓痰,也不理他,径直从人群里穿过,直走进李儒中军帐篷里。
“你个兔崽子,居然不理老子?嘿嘿,张济老鬼挂了,你这小崽子也活不长了……”那王方虽是满脸挂笑,却在后面不住的小声暗骂。只见董璜董越兄弟二人摊手一笑,随即便进了李儒帐篷,他对牛辅、樊稠二人使了个眼色,也跟了进来。
那李儒端坐帐中,见张绣贾诩二人进来了,忙堆出一脸悲色,起身相迎,他正要说话,却被那郭汜抢话道:“哈哈,我方才还在为两位将军性命担忧,此刻见到,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下来了。”他这话分明是幸灾乐祸,贾诩当场面色一阴,张绣更要张嘴欲骂,却又被贾诩拉住腰间,只能生生忍住,憋得满脸通红。
倒是那徐荣素日里很少参与派系之争,见张绣贾诩二人神情委顿,又念起张济的同僚情谊,冷冷地道:“郭将军少说两句。我们未能办成太师吩咐的事情,已是戴罪之身。眼下再互相言语挤兑,真要起了内讧不成?”
董璜道:“不错,此次无劳而回,让这小子跑了,可是大大的失了咱们西凉军的面子。”董越亦道:“咱们大家的面子丢了是小,可让太师的面子往哪儿搁?”他兄弟二人乃是董卓表侄,如此一说,李傕、王方等人就是再要调侃挖苦,也是不便。那李儒见气氛稍稍缓和,便道:“诸位,其实也不然。方才在下速离阿房楼,并非是临阵脱逃,而是那人并非曹乱尘,乃是另由他人假扮。那人武功又高,我一来唯恐多损兵马,二来捉拿乱尘正事要紧,这才佯装狼狈逃脱,要那人误以为我们就此灰心,不再追捕乱尘。”
他顿了一顿,环视过众人之后,才笑道:“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再点马追那小子。”那张绣一听李儒有计,便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身旁贾诩忙劝道:“大哥,急不得……”他见张绣一脸惑色,怕他气上加气,忙道:“就算现在去追,我们该去哪个方向?”
张绣果然早已难以按捺,咆哮道:“往东啊!”岂止那李儒摇头道:“此子聪慧异常,你往东赶,即便到徐州东海之畔,也是寻他不得。”王方等人尚在不解之时,却见那徐荣点了点头,道:“依我看来,此子有上下两条路可选,正如军师所讲,东去之路,他是定然不会再走了。”
“哦?此话怎讲?”郭汜有些不大明白。
“上,他可再渡黄河,经泾阳、高陵、冯栩三县沿河一带,再从渭南城南渡黄河,由东路折回;下,他可折回西南,走泤厔,跃沈岭,再过子午谷,绕至蓝田西南,再从南门入得长安。这上下两路都是边界,并非我等完全控制之境。这小子也可真谓年少英才!”徐荣分析到最后,也不禁为乱尘的机智所折服,不由得也道出誉赞之言。李傕却是阴阴笑道:“那以徐将军之见,那小子会选哪条路呢?”
徐荣也是一笑,也不回答,却是转身面朝南方,反倒是那贾诩出声言道:“若是北路,便是雍、并二州,那小子知道雍、并二州也皆在我们的掌控下,而剩下的便是南路——过了子午谷,便是雍州、凉州、荆州犬牙交错之处,现在时局错综复杂,子午谷一带不但太师屯有重兵,西凉马腾韩遂、荆州刘表甚至连关东联军的势力都渗透集结在那一带,那小子挑在那里,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好,我这就领兵去追。”张绣不等他说完,便要出帐篷追那乱尘。
“张兄且慢!”李儒却是拦在他身前,“我们的分析虽是有些道理,但毕竟只是猜测。但若急忙走了,岂不南辕北辙?”那樊稠哈哈一笑,却是故意挑衅道:“军师总是太过小心。樊某愿率三千彪军,做个探路先锋,为张济将军报仇。”说话间脸上还好不容易挤出悲伤的样子。那张绣已被贾诩附在身边耳语过一番,暂时压住怒火,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
那贾诩道:“在下有个笨办法。”他顿了一顿,环视在场众人,想要从诸人脸上看出些什么,这才道:“还请诸位念在同僚之情,即刻传书各家部属,在各自辖地上加设关卡。这咸阳数郡,我已派人在仔细搜索;为防那小子北上,还请李傕、郭汜两位将军多多留意所属的地界;而众人中以徐荣老将军领兵最强,辖区又多在长安南部蓝田一带,望请多多部署人马;至于其余诸位,可否与我二人一道,立刻赶到长安城中布防,尤其是温侯府之外,即便那小子中毒不死,也只能熬到温侯府中找他师哥吕布解毒。”
他这话说的诚诚恳恳,但王方樊稠二人却是冷冷一哼,李儒面带微笑,却是久不做声,李傕郭汜、董璜董越二人又各有心机,也不答话。只有那徐荣开口道:“贾先生太客气了,太师既已吩咐过了,但凡需要帮忙的地方,徐某定不会推辞。”他见众人仍是久久不答,有意息事宁人,将话题挑开:“军师在此安营扎寨,除了是要修养部众,更是在等候什么罢?”
李儒呵呵一笑:“了不起,徐老将军果真不愧为我西凉军中智勇兼备之将。不瞒诸位,在下确实是在等……”忽然间,只听帐外军士疾呼喧哗之声四起,众人正要离座出帐查看个究竟,却见桑布所制的营帐扑棱作响,一只通体纯白的怪鸟闪电般蹿入帐中,呼咧咧的落在李傕肩上。
众人正奇怪间,只听那李傕与那大鸟吹了几声哨子,那白鸟亦是回了数声,只听李傕哈哈大笑道:“找到啦!找到啦!”
李儒脸上亦是起了笑意,道:“这虎头海雕果然是个宝物!”他轻轻抚摸着那大鸟白翅,对着众人道:“那有劳李将军这宝鸟前方带路,咱们这便动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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