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回 仗剑行千里,把酒醉听月(1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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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几日徐州的丝雨愈来愈紧,竟是没有一丝止歇的意思。乱尘的身子也是愈来愈差,想是毒性发作,那青龙逆鳞已是克制不住。乱尘心知将死,反是觉得超脱洒然,这一日,他收拾了行囊包裹,欲要辞了曹嵩等人,去那涿县桃园——便是要死,也要到得师姐坟前,作那春泥也好、做那飞雁也罢,总是能如许多年前那般常伴得她左右,好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他正欲出了门去,却撞见了曹嵩,乱尘拱手道:“曹大人,这些日子得亏了您的照料,只是乱尘一介布衣,受不得这锦衣玉食,今日便向您告辞了。”曹嵩却是拉住了乱尘的手,说道:“少侠稍待,曹某尚还有些事相问。”乱尘道:“请讲。”曹嵩慈声道:“当日承蒙少侠出手施援,曹某才保得这条性命。我见少侠武功高强,敢问是何方的世家人氏,家中父母又是姓谁名谁?”

乱尘本不愿将自己的身世轻易与外人说了,但想起这些时日来这曹嵩待自己着实不薄,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说来好笑,我一出生便被父母弃到了洛阳郊外,幸得师父路经古道,将我抱回常山抚养长大,时到今日我已是二十有一,却仍是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故而有名无姓。”曹嵩目中泛泪,又问道:“你心口间是否有七颗黑痣,成七星连环之势?”乱尘也不为奇,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是了,想必是换衣服时看到。”曹嵩摇了摇头,又问:“你双脚脚底也各有七颗连环痣,是不是?”

乱尘闻言不由惊奇,这胸口的黑痣固然可以看见,但脚底的黑痣却由于幼时赤脚玩耍,早已磨得平了,知道此中详情的只有常山上的数人而已,这曹嵩又是从何得知的?

曹嵩见他目光怔愕,知是自己所言不假,热泪滚滚而下,说道:“乱尘我儿……这二十一年来,为父只以为你早被饿狼吃了,常是自责深悔,万万没料到咱们曹家祖先荫德,今日又让我父子二人相认。”乱尘笑道:“曹大人,你这是说什么浑话?”

曹嵩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为父知得你不信,这便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罢,嘶的一声扯开上衣,胸口处却是一个鲜红的“邾”字,此字入肉甚深,想来已是刻了数十年。乱尘见了这个“邾”字,只觉天旋地转、呼吸急促——他头顶黑发下面也刻有这么一个殷红的“邾”字。幼年时他头发稀少,故而尚能被貂蝉瞧见,后来长大成人,“邾”字也渐被冠发所藏。昔年自己尚且还以此字相问师父左慈,左慈只是言道:‘此字乃是你生后所刻,想来怕是你双亲所留。他日若是有缘,说不定便可以此字相认。’乱尘起初还对父母身世抱有憧憬,这些年来,寻祖求根的念头越来越淡。不了今日这曹嵩突然提及,又现得此字相认,难道他当真是自己生父?

曹嵩见他面露惊疑之色,苦笑道:“这个字,便是咱们曹家的传代之记。曹家每一个新生儿便将此字刺青于身,当年你一生下来,为父便刻在你的发顶。这下你肯信了罢?”曹嵩见乱尘仍是不语,又道:“普天之下,用‘邾’字作标识的大姓,只有咱们曹氏与夏侯氏。咱们这两氏乃是那蚩尤大帝的子孙,当年周武王克灭殷商,念咱们曹家是皇族之后,便封曹家祖先于邾地,是为‘邾侯’。后来经历春秋战国之世,‘邾’国又为强楚所灭,子孙自此分流。后来汉高祖斩蛇而起,先祖曹公讳参追随高祖平定天下有功,便封为平阳侯,世袭爵土,传后世于邾地容城。自那时以后,为防得世间变乱,便将此字作为家族标记,以便日后相聚时能识得族人。”

乱尘方知他所言不假,心中一苦,恨声道:“你既是我生父,又为何那般的狠心将我遗弃于荒野!”曹嵩眼神凝望于他,面容整肃,缓缓道:“正因为你脚上所踩的七星连环痣与背后的骨刺。”

乱尘猛得一打寒颤,这些年来,这根冰冷的骨刺一直折磨着自己,无时无刻发出逼人的寒气,最难熬的是,每到七夕之时,骨刺便会一反常态,灼烧得通红火热,每次都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曹嵩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娘怀胎十四个月,你却迟迟不肯出生。后来,听宫中侍卫说有上古妖神在温德殿上冒犯先帝刘宏,更是盗去了传国玉玺与斩蛇剑,便是当天午时,你娘终是诞下了你,可怎知,你一生下来身上就长着这么个气人的物事。”

乱尘颓然道:“就因为我是个天生怪物,所以你们就狠心抛弃我?”曹嵩摇了摇头,轻言道:“就算你是个怪物,我们也会一样养你终老。但就因为你生的真不是时候,你那骨刺之上更不应该有那几字!”乱尘奇道:“可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字?”曹嵩长叹道:“正是。”

乱尘心有所悟,喃喃道:“难道就这几个字关系到什么?”曹嵩伸手细细来摸乱尘背后的骨刺,但觉一入昔年那般的寒凉无比,怅然言说道:“你可知传国玉玺上所刻何字?”乱尘道:“难道也是这八字么?”曹嵩道:“不错。据宫里的人讲,当年那妖蛇也正是被这传国玉玺所化的八个大字所制,其后又被那斩蛇剑所杀。但那妖蛇被诛后,传国玉玺与斩蛇剑也一并失了。你便是此时出生,不但带了七星连环之痣,更带了这八个大逆不道之字!虽然家中众人竭尽全力想不让此事泄露出去,但终究被小人得知,告与了先帝。这小人更是妖言道:‘曹嵩之子是真命天子转世,曹家日后必反!’当时为父正领兵在外剿匪,当即便被夺了兵权,压在大狱之中,只待克日问斩。幸得你祖父的好友蹇公公竭力替咱们曹家求情,更遣了人来通风报信,当时咱们曹家只道是逃不过这桩大祸,就在此时,却来了位云游道士,说只要我等肯将你杀了,圣上便不会追究此事。”

乱尘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们就将我扔到荒郊野外,以来保全全族性命,是么?”曹嵩面露羞愤之色,道:“不错。咱们全家曹家上下四十余口人,若是为你而绝后,祖宗上天有灵也会大骂我等不肖。可你毕竟是咱们曹家的亲生骨肉,又是如何下得了手?后来实在无法,便将你交给了那道人。”乱尘奇道:“怎么会是个道人,据我师父所言乃是个家仆,若是那道人变化,以我师父的神通怎会半点也看不出?”曹嵩说道:“那道士甚是了得,你不可小瞧了他。我听得蹇公公讲,他曾留书一封与了先帝,先帝阅后一把火烧了,才是饶了曹家全族的性命。此后,更是严令当日朝堂之上的所有人等,不得有半分言语。”乱尘道:“这道人竟有这般神通?”曹嵩点了点头,又道:“当晚我与你娘同做了一个怪梦,便是你被一名跛脚的老仆抱走,那老仆更是瞎了一只左目,想来应是你授业恩师罢?”乱尘心想曹嵩从未见过师父左慈,如此说来定非虚言,心中又恨又喜,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曹嵩也不勉强,说道:“孩儿,你可知你出生之时,手里捏着一张黄纸,那黄纸上更写有谶言警字?”乱尘讶道:“这桩事,师父从未没与我讲过……爹……上面所为何言?”曹嵩想了一阵,缓缓吟道:“常山深处忘忧,桃花不卷画歌软……春潮孤悬,平难剑成,垂人心浅……迟日徐徐,虎牢翻雨,乍暖还寒……恨芳菲人间,美人未赏,都付与、鹰和犬。

无状凭酒念情。望江湖、一声归叹……金戈铁马,风流豪飒,烟消云散……沧云夺气,众士翩舞,几多亡怨……正别时,又是东风尽燃,桃花声断。”

乱尘晓得这正是自己的命数偈言,但怎么想也氏解不开,曹嵩瞧见乱尘眼目忧忧,劝道:“尘儿,此既为天意,又安可容你轻易的窥视了?”说话间,已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泛黄的小小符纸来,递与了乱尘,说道:“这张纸为父一直藏在身边,这且物归原主。”乱尘接在手中,正要细细的看了,那黄纸却陡然一亮,瞬时间便燃成了灰烬。

此番异景,他父子二人俱是心神震动,那曹嵩久经官场,遇事不慌,按着乱尘肩膀,安慰他道:“孩儿,你莫要担心,这其上的词句写法,为父早有拓写誊抄。”乱尘叹了一口气,心中仍有当年遗弃之恨,抬眼间正看见曹嵩花白的眉须面目,想来他这些年来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纵是父母当年寡恩,为人子者怎能刻薄无情,骨肉至亲面前都是不认不拜?念及此处,乱尘缓缓跪下身子,对着曹嵩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三拜。”那曹嵩眼泛泪花,伸手来扶,说道:“孩儿快起。”他父子相认、本是悲欢同呈之时,却听得窗外有人轻笑,说道:“恭喜,恭喜!”

乱尘心神一凛——这是什么人?竟然来得毫无声息?便是此刻站在屋外,自己以内力相探,却犹如鬼魅一般空若无物?那曹嵩本以为是陶谦府中的人物,却见得乱尘额上涔涔的冒着冷汗,方知事情不妙,但他素来沉稳,沉着气对屋外的那人说道:“是陶兄么?”那人又是哈哈大笑,将袖子一拂,将屋门推开了,走进来一名道人,那道人黑发黑瞳、面如冠玉,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模样,说话却是老成无比、浑似个百余岁的老人一般。这屋内本应无风,可他进得屋来,却是衣袂飘飘、无风自起,乱尘见得他这般仙风道骨的模样,精神陡然一振,只觉与这道人说不出来的亲近。

那道人见得乱尘正看着自己,亦是以一双神目打量乱尘,口中更是说道:“二十余年未见,已是长得这般俊了。好啊,好啊!”那曹嵩听他言语,还以为他认得乱尘,便说道:“道长识得犬子?”那道人笑道:“曹大人,‘昔年月下、囚车困中’,小道曾与您有过一番机缘。”曹嵩猛然恍悟,惊道:“原来是仙长大驾!”那道人微微笑道:“正是贫道陆压。”他顿了一顿,又是笑道:“故人远来,两位也不请贫道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

曹嵩忙是拂袖扫了本是洁净的桌椅,又满满的斟了一杯清茶,敬道:“仙长大驾,有失远迎。”陆压接过茶来,呵呵笑道:“曹大人客气了。”乱尘见得曹嵩对这道人分外的客气,猜他便是那个救得自己全家性命的道人,心中感激,俯身拜道:“小子乱尘,叩谢仙长昔年相救之恩。”他还未磕得头来,但觉一股柔力将自己托着,只见那陆压直是摇头,说道:“小道福薄根浅,怎受得您这般大礼?”曹嵩讶道:“仙长这是何意?”陆压微笑道:“他前世与了贫道无穷尽的恩缘,我怎能受他言谢?”乱尘道:“前世因前世效,后世果后世报,怎能混而一谈?仙长在上,请受小子一拜!”陆压面露微笑,却未再是避让,点头道:“也好,我受你一拜,稍时便还了你,这一趟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曹嵩笑道:“仙长这是说什么话,仙长的大恩曹家上下永世都是难报,又怎能说两不亏欠?”陆压摇头道:“错也错也。”他想了一阵,唤那乱尘道:“你过来。”

乱尘依言走至他身边,那陆压指着身前空地说道:“你修习天书已久,且摆一个五心朝天势。”乱尘心中生疑,思道:“这五心朝天势乃是练静动、磨内息的调气的功法,我现在周身是毒,如若再运内力,岂不是要当场毒发而死?”却是见得陆压目光慈祥和煦,想来是有深意,便将心一横,凝神守一、摆了那双盘座势。他这般一摆,体中内力自是随势而动,正充盈鼓荡之间,耳听得那陆压缓缓说道:“盘膝端坐,脚分阴阳,手掐子午,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心。闭口藏舌,舌顶上腭,呼吸绵绵,微降丹田。心神意念守祖窍,三花聚顶秋月圆。下座拂面熨双睛,浑身上下搓一遍。伸臂长腰舒筋气,静极而动一阳现。”乱尘心念微动,气力随之运转,可到了左臂时,却怎么也冲不破那青龙逆鳞所克的玄关。他连试几回,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那陆压早已知晓这其中异样,缓缓说道:“凡人体者,手太阴肺经一十一名二十二穴、手阳明大肠经二十名四十穴、足阳明胃经四十五名九十穴、足太阴脾经二十一名四十二穴、手少阴心经九名一十八穴、手太阳小肠经一十九名三十八穴、足太阳膀胱经六十七名一百三十四穴、足少阴肾经二十七名五十四穴、手厥阴心包经九名一十八穴、手少阳三焦经二十三名四十六穴、足少阳胆经穴四十四名八十八穴、足厥阴肝经一十四名二十八穴、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八穴,计有十二正经、六百一十八穴、任督二脉五十穴及经外一百六十穴,共八百三十穴。世人皆知穴为整体、不可单提,又怎知那道无所定、万物归一的妙诣?”

乱尘本性聪慧,听得他这么一说,脑中灵光一闪:“是啊,倘若我任气遨行、单攻一道,不使那周天运转,又会如何?”陆压见得乱尘目光灿华,应是有所明悟,心中欢喜,接着说道:“老祖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为世间繁华之法;但‘三返二、二返一、一合于道’,此又为归神还虚之道,你眼下左手经脉受制,只不过是周天不返,你为何又费心一味的强闯?”陆压这般解答,乱尘道心更开:“是啊,我左手经脉受制,我便当我失了这只左手……古往今来,多少前辈高人不也是身残体缺之辈么?又或者,我使一脉为二脉,即左胸为胸、左胸亦为手,不也可行?便是这般方法不通,我再改试另一脉,这正经十二,总有通达之处。”他欢喜之余,运力潜试,果是觉得振奋舒畅,纵是仓促间不能将两脉随意混为一脉,也有得小成,待他内力行走了三个周天后,左手的窒碍感已全然消逝,再过得一刻,那左手已似是不复存在一般。

乱尘运功之时,衣袖鼓荡如帆、身上更是云烟蒸腾,那曹嵩虽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但见得乱尘面色由白转红,缓缓的睁开眼来,目中更是皎洁如月,想来是起了功效,向那陆压谢道:“多谢仙长大德,竟赐了犬子这桩神功法门。”陆压微微一笑,说道:“乱尘,我传你此法,只是为缓得你身上的毒质罢了。”乱尘说道:“仙长,我方才搬运内力,已将经脉内的毒质重聚于一处,又想那腋下极泉穴是人体排泄之所,便裹了毒质送往极泉穴,欲随汗液蒸出体外。可这毒质却恁是了得,任我如何发力,也是逼迫不出。”陆压道:“你苦读天书这么多年还不明白么?”乱尘道:“恳请仙长赐教。”陆压道:“你身上的毒,已是似毒非毒,不可解只可缓、不能除只能收,你明白不明白?”他这番话尽是机锋,乱尘再是聪明也是听了个云里雾里,陆压也不强求,将拂尘一挥,说道:“我今日传你的,只是武学上的奇淫技巧罢了。贫道不才,在昆仑山修习日久,已是有得一番洞天,你若想证归大道,须得斩了情念,随我离了世去,我正可授你法门。”

这陆压言下的意思便是要收乱尘为徒,那曹嵩听的欢喜,忙是拉过了乱尘,说道:“尘儿,快快拜谢仙长。”乱尘拜也拜了,却是说道:“乱尘谢过仙长的好意了。”陆压黯然叹道:“乱尘,须知天道不惑,人间不过恍如云烟,你何必贪恋其中的尘爱繁华……贫道这些年来,一直没来见你,便是想待时机成熟了,再来劝你重归了向道的心意,你今日若应了我,这红尘俗世中的纷纷扰扰、恩恩怨怨,再不能与你瓜葛,岂不酣快?”

乱尘摇了摇头,说道:“鱼游无迹则非鱼、雁过无痕则非雁,小子姓名乱尘,既已坠入这红尘之中,便是受苦也是情爱自断、冷暖自知,又安敢奢求那不生不死的天道?再者生者无情、亡者无义,这般的无欲无求,纵然能寿与天齐又是如何?”

陆压闻言转忧为喜,说道:“好一个寿与天齐又是如何!你且铭记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他年之时莫要相忘相悔。”这陆压乃是天界上仙,乱尘自是晓得他话中有话,只是说道:“仙长大道,小子谨记。”那陆压哈哈又笑,说道:“既是如此,贫道便是告辞了。”那曹嵩还要再留,却见得陆压身影陡然一散,已是化作金光远远去了。

徐州南城,小巷深处,正是阴雨潮湿的时节。

这一刻申时方尽、已入酉时,这般的秋雨凋零,非但是寒凉无比,便是天色也渐是黑得早了。一名黑衣长裙的少女撑着把墨油纸伞立在这雨中已了有小半日光景,那寒雨滴滴,落在伞上,发出啪啪的脆响。那少女便在这隐晦不明的暗暗天色里,望着那伞缘上连若细线的雨丝,低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黑髻如云、身材妙曼,本是个窈窕女子,却在面上罩了一张狰狞无比的鬼脸面具。眼见那天色昏沉如墨,终是将她与整个徐州城尽数吞了去,她才缓缓进了一间小屋中。那小屋里的陈设虽然简单,却收拾的一尘不染,窗前放着一张梳妆用的铜镜台,台上更有一把洁白如月的玉箫,这屋内无光,那玉箫却是光华灿灿,想来应是稀有之物。那少女也不取火点灯,施施然在台前坐下身子,将玉箫别在唇边,对着那黑漆漆的铜镜,丝丝切切的吹了起来。

那萧音委婉无比,似那啼血杜鹃般曲折而歌,不多时,这萧音似是溶入了晦暗无比的秋雨里,又凉、又寒,那徐州城本是繁华之地,遇得了这箫声,却是说不尽的昏昏沉沉。

那少女又吹了一时,音调却是越来越低,似要低到那骨子里去,到得后来,萧音陡停,少女的眼泪已是簌簌的落将下来。她伤神间,口中黯然唱道:“……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你说萧声如诉,费尽思量,后来茶烟尚绿,人影茫茫;你说美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这一阕唱罢,那清油豆灯却忽的一亮,在铜镜里依稀照出一名道人的身影来。

那女子心下一惊,也不及回身,左手反掌往后便是一拍。她这一掌又快又猛,却是毫无声息,那道人便是个石头立在身后,也要被这一掌拍出个五指印来。孰料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拍在一团棉絮上。她心中更惊,转眼间已是翻过身来,借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双爪齐夺,先分进后合击,径取那道人的脖颈。端得是狠辣迅疾。可那道人却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便是她双爪抓至脖颈间仍不闪避。那少女内力极深,见这一招得手,双爪欲要入肉,却只觉得这道人脖颈如同那花岗岩石,竟是入不了手。

那少女连使了两记杀招,却均是不见功效,到此时已知这道人要么是为鬼魅,要么就是武功练至极致,这人世间的任何招数功法于他皆是芳菲草木,自是伤他不得。她不明这道人的来意,心向既是敌不过他,不如就此逃了,心念至此,双脚在那道人身上连环数踢,欲要走脱了。

那道人终是一声轻叹,左手拂尘稍稍一扫,已是将她双脚给卷了。她双脚受制,身子陡然翻转,双掌贯力,啪啪啪啪的击在那道人胸口。可那道人却仍是不加理会,任凭自己这开山劈石般的掌力拍在胸间。按常理,被没有武功内力的常人大力轰击胸口数十掌,心脏纵是不损、肋骨也要断得数根,更何况她这般内力深厚的高手?可这道人的胸口却如同烟花柳絮,她每一掌击上去都空无一物,这般人力不可为的蹊跷怎能不让她又惊又怒?她身子悬在半空,势难持久,眼看便要头颅倒摔于地,但听她颤声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道人见得她拳掌放缓,拂尘轻轻一收,已是将她轻巧巧的托立在地上。少女仍要再战,那道人手指虚点少女身上的曲池、风市二穴,少女顿觉四肢疲软、再发不出一点力气来,她见得这道人举手投足间并无那妖诡之气,想来不是什么邪魅鬼怪,心下稍宽,只是忍不住想:“这贼道士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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