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势渐大、天色已晚,貂蝉掌起了油灯,又取了针线自顾的纳桑缝衣,吕布与赵云二人则是在旁轻声交谈武技,见得左慈乱尘二人进得屋来,师兄弟二人起身取碗盛饭,貂蝉则是回锅热菜。不多时,三菜一汤便摆上桌来,这山野中并无什么珍贵的食材,只是些自家院中所种的青菜、山中采的菌菇、手磨的嫩豆腐、老母鸡生的鸡蛋而已,但貂蝉于厨艺上颇有天分,将爆炒青菜、水煮菌菇、红烧豆腐、葱香蛋汤做的精致靓丽,恁是将屋中溢满了厨香。
师徒五人虽然平日里说笑玩乐,但并不肯废了长幼规矩,等那左慈动筷夹菜之后,吕布四人才依了入门次序同吃。饭间乱尘不时的插科打诨,引得貂蝉格格发笑、左慈佯怒,自是有一番溶溶的温情。只听吕布道:“恭喜小师弟,师父可传了康庄大道,做大师哥的好生羡慕。”乱尘作个鬼脸,道:“大师兄若要不耻下问,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那拜师之礼却要免了,小弟年少德薄、万万承受不起。”又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油灯星火之下,左慈喝着小酒,看着他们师兄弟四人,眼中满是笑意——时光荏苒,这四徒俱已长大,更是各有所长。大弟子吕布二十有五,霸悍气盛,武艺最强,颇得自己真传;二弟子赵云才逾二十,外柔内刚,刚胆少言,于武技上亦有独特的造诣,犹胜少年时的自己;三弟子貂蝉虽不习那武功,但精于女工、厨艺、诗词、歌赋、舞蹈,凡是女子所能,无一不擅、无一不精,正谓是容貌卓绝、德才兼备;四弟子乱尘最为年幼,却也是天资最高,任何的典学书籍到了他手中,定然是阅一遍能记、阅两遍能诵、阅三遍能精,更能触类旁通、自有见解,这份天资可是世所未有。这些年来,能有得如此四徒相伴,纵是他心中的情结不得解开,也多少有些安慰。
饭毕,吕布四人争相收拾碗筷、擦拭桌椅,却听屋门吱呀一声推开,正是那普净老僧,他一身的僧衣早已湿透,却是不以为然,反是满面的春风喜意,左慈拿了一张毛巾,替他拭干了脸上的雨水,问道:“师兄冒雨踏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吕布四人也是行了弟子之礼,普净为人随性,挥手笑道:“四位师侄不必多礼。我得了两桩好物事,不想一个人在玉泉山独赏,这便拿来与你们一同瞧了。”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用粗布裹了一个长物,普净将之解下,细细摊在木桌上,粗布方是掀开,光彩便已溢出,众人定睛细看,乃是两件长兵器。一件朱红画杆,尖头月牙单刃,金光盛盛;另一件通体银白,杆头亮银尖枪,寒气逼人。这一戟一枪所发的金白光色在这斗室内交相辉映,众人皆知当为至宝。
普净面带得意之色,有意要考较左慈,问道:“师弟,你广游天下交友自然不少,可是认得这两桩宝物?”左慈微微一笑,道:“若我猜的不错,当是贪狼战神所持的神鬼方天戟与破军战神所使的银龙逆鳞枪。”普净道:“师弟果然见多识广,你且猜猜我如何得来?”左慈道:“师兄谬赞了,我见师兄始终眼观吕布、赵云二子,这才猜测是否是他二人的前世用物,现在要我道出来龙去脉,我又何来此能?”
普净笑道:“我在玉泉山上参禅修佛已逾六十年,真所谓深山幽静、久无访客,前日里青城山的张道陵张天师忽来拜访,我自是惊讶。一来我与他并无交集,他乃是上界天仙而我为人间散士,只是于数十年前师尊开坛讲道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二来我改道侍佛已久,他是道家、我乃释门,那便谈不上参研道法之意。张天师倒也痛快,开门见山,将这两件神兵相赠于我,更是言说:‘小道与五极战神原乃故交,方今他等下界转世,听闻拜在佛友师弟门下,想那左慈真人道行高深、小弟钦敬已久,贪狼、破军二位能得他传道释义,自是得了莫大福缘,小道本是不该过问。只是小道与他二人一场知交,总该做些小事以叙得当年故人之情,这才打扰了大师清修,还请大师念及佛道一家,替小道转赠昔年的神兵与他二人。’张天师说的如此客气,我哪能回绝?他又道:‘小道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应允。’这张天师金口一开,我原想纵是天大的难事也当尽力而为,只哪想他只求我收吕布为徒,自己又不好找师弟开口,便叫我来了。”
左慈闻言自是一怔,久久不语——吕布乃是他一手养大,吕布于他亦徒亦子,普净虽是自己的同门师兄,此时要他割爱,也是非常不舍,但又不方便开口拒绝,只好道:“劣徒承蒙张天师与师兄厚爱,师弟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他眼下已长大成人,改投名师这等的人生事我岂可私自做主?此事尚需他自己拿定主意。”普净便转望吕布,目中颇有期许之色,但见吕布与貂蝉二人正深情对望、哪还有半分改投之意,遂是道:“吕布师侄,你师父武艺精深、道法高超,自然远胜于我,但师伯亦有得意之处,古语曾云:‘君子多而博识’,你既有此机会,可将佛道两家武学融会贯通、相辅相成,乃是他人求之不得的莫大机缘。况且你师父门下四徒,你身为大师兄,应当念他授艺辛苦;而师伯门下尚无弟子传人,百年之后岂不灭迹?再者你师父只有《遁甲天书》天、地、人三卷,我却另有《太平要术》风、雨、清三卷,此乃昔年娲皇所著的天书,是三界六道中至高的宝物,若你肯身投我门,七卷你可得其六。”
吕布幼年时就已听过左慈说起那七卷天书的来历,心中不由得旌旗荡漾:这七卷天书乃是远古时女娲娘娘补天所剩的七色神石炼化,后于人间几经辗转,待到黄帝入主江山,此时战乱刚平、民心思定,女娲遂了传前三卷于黄帝。这前三卷唤作风卷、雨卷、清卷,多述讲风雨调和、清玄阴阳,黄帝得此三卷,于其中所载的道学之中更是参悟了天命因果循环,遂是天悯人怀、以德治世,人间得以清明,故而这前三卷天书名曰《太平要术》;而那后三卷所讲的乃是武衍遁术,分天、地、人三遁,述讲武学奥义,飞剑藏形。昔年炎帝于炎黄大战中惨败,待得天下平定,遂生了淡泊孑然之志,女娃娘娘便将这后三卷传于了炎帝,炎帝习此三卷所载的神通之后,通晓万物滋生的至理,逍遥游遍了天下间的山川河原,遁天入地、宁人息甲,故而唤这后三卷名为《遁甲天书》;至于那最后一卷,却是是无字秘卷,女娲娘娘传于蚩尤,蚩尤被擒押在火云洞后,又辗转流入其部曲刑天之手。可那刑天后来不知所踪,最后一卷无字天书亦是随之遗落。世人皆传七卷天书只要任得其一便可独步天下。若是集其这七卷天书,假以时日、好生修炼,至大成大臻之境,便可证得那混元圣人大道。
左慈与吕布相处日久,知他甚是沉迷武道,此时普净又动之以情、诱之以宝,若不是他舍不得貂蝉伤心,十有八九便要当场答应了。加之普净毕竟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向来不曾求过自己何事,若是一口回绝反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便说道:“布儿,你且跪下向师伯行过拜师之礼。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叔,日后去了玉泉山该当好生修习,将来人间疾苦,要多仰赖于你了。”
貂蝉原以为左慈会出言婉拒,孰料他全不阻拦,不由得气苦,转眼间泪水已盈满了眼眶。吕布瞧得难过,原想一如平日那般替她揩了泪水,但转念一想,此刻若是心软,这天下间至高至上的武学便是无缘窥识,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重,怎可被这儿女情长所羁?
吕布念头已决,正欲跪身行礼,却被赵云抢先一步。那赵云一边磕头,一边道:“我与大师哥俱为战神转世,虽是天资不如,但世俗好胜之心甚多,想来更是适合习练这天书中的高深武学,还请师伯收回成命,转收弟子为徒。”吕布笑道:“云师弟这是何意?师哥与你共学便是了。”赵云不答,只是自顾的向普净叩首。乱尘何等聪慧,知道赵云向来谦让,又怎会为了那武功绝学而使得兄弟不悦?必是舍不得貂蝉伤心才出此计策,想到此节,他也伏身拜道:“弟子尚未习武,空如白纸,若师伯以所学相传,比之两位师兄更为省力一些,还请师伯收留。”
普净怎会不知他二人心中的小小算盘,微微一笑,左右双袖暗施内力欲将二人扶起。赵云不愿起身,当下运力相抗,二人内力甫一接触,赵云便觉察普净的内力如海如潮,与师父左慈的阴阳柔和大为迥异。想那左慈曾言柔能克刚,可赵云全身内力柔劲全数使出,安可耐得普净分毫?这便是刚到极处、柔便奈何不了的道理了。倒是乱尘轻轻松松的被普净扶起,却是让普净心里嘀咕:师弟怎么教了一个黄口小儿,没来由的欺我?这小子奇经八脉之中俱藏有内力,每股虽是不强、但亦有数年之力,可是这些内力为何散乱于诸脉之中,不得凝成一处?要说师弟授业不行,但吕布、赵云的武功皆已为卓群,乱尘的天资更是远胜于这二人,却又怎的将一块玉璞教得如此差劲,师弟这是在搞什么鬼?但他人授徒自有他人管教,他虽是师兄也是不好多言,遂是道:“师弟,这是何解?”
左慈轻叹一声,道:“为师心意已决,两位徒儿莫要顽皮。”貂蝉已是泣不成声,一双樱桃柳目也已哭得微肿,吕布心中大是不忍,劝道:“师妹,圣人云:君子三十而立,师兄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了,却仍是一事无成。这样罢,今日当着两位师傅的面,我吕布发下重誓,且与你订下五年之约,这五年内师兄自会加倍的刻苦修习,早日于尘世间扬名立万,到那时身披银甲、脚踩金靴再来娶你。”貂蝉素知吕布心性,知是留他不住,更是伤心,转身便躲入了闺房里,将房门闩了,嘤嘤的哭出声来。
普净颇是觉得尴尬,领了吕布向众人辞别,左慈心中虽也是极为不舍,但终究是无可奈何,只是寒暄交代了几句便送了他二人下得崖去。
下崖之时,普净有意考校吕布的武艺,于悬崖之上行得甚速,怎料吕布胆大,竟是纵身下跃,以下跌之势与普净步法较量,丝毫不以摔落悬崖为忧,普净笑骂道:“好你个小子,胜心如此之切,竟和为师耍这般的心眼。嘿嘿,你这般好胜倒颇有老衲当年的影子,也罢,也罢,让你胜了便是。”当即右手一抄、揽向吕布,怎料激起一股反震之力,与方才赵云绵泊柔淳然的内劲截然相反,似惊涛拍岸、怒江奔腾一般,普净心想:“好小子,为师不与你计较,你倒试探起为师的深浅来了。”
他力随心动,当即便将吕布向上荡开三丈多高,但见吕布双脚在悬崖粼石上急点,方方稳住了身势,双手疾攻又是扑身而下,普净终究是担心吕布安危,不愿与他再作纠缠,便双手齐出,一推一抓揽向吕布。吕布只觉他右掌瞬息间便将自己万般的招式变化尽数封死,随之而来的左手抓势更是如封似闭、包揽世间的攻招绝学。这两手功夫潇潇洒洒、可谓是浑然天成,竟教自己攻无所攻、避无所避,堪堪一招间便被他如小鸡一般缚在手中。吕布虽有些懊丧,但转念见又觉得这普净武艺胜过左慈,他日自己若得了他真传,武学修为自是能更上一层楼,倒是欢喜起来。
师徒二人下山后又疾行了数百里,普净虽是见得吕布内息如常,并无心烦气躁的端倪,应是犹有余力,但不免爱惜于他,便放慢了脚步,说道:“徒儿莫急,我二人缓步而行,为师顺便问你一件事。”吕布答道:“但凭师父问话。”普净道:“你那小师弟的身世来历你俱是知晓,他既是天资聪慧,是否于武学一道也有非凡造诣?”吕布疑道:“师父何出此言,小师弟天资聪颖不假,但左慈师父这些年来只教他读经史子集,便是今日方传的也只是大道学说,又怎会半点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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