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摇晃
一身银色貂皮的姬成玦坐在马车内,手中,捧着小暖炉。
在其对面,坐着一身长衫的范少良
范正文之子,其与母亲早早地就被范正文送出了楚国,来到了燕京城。
至燕京后,
住在王府的隔壁。
姬成玦看着面前这位配着剑衣衫单薄的少年郎,
摇摇头,
道:
“年少不知火气贵,老来对炕空流泪。”
范少良在自己这个表哥面前,本能的有些拘束,虽然表哥一直很平易近人,而且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和家人相处时更是温和没架子
但范少良还是怕这位当朝六皇子。
“是真的不觉得冷呢。”
“姓郑的倒是在信里说,晋东冷得很,让我多给他送些棉花皮毛以供保暖过冬。”
范少良说道:“晋东之地,比我家,冬日里应该是更冷一些的。”
“呵,可问题是雪原就在他姓郑的对门,雪原野人早被他想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揉成方的就揉成方的了,他居然还好意思张口向我要皮毛?”
“这………”
范少良是见过郑侯爷的,同时,他爹也嘱咐过他关于郑侯爷的一些事。
所以,在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插话。
虽然是亲戚,但范少良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去评价那位大燕新晋的军功侯。
姬成玦没好气地叹了口气,
道:
“不过,那家伙,确实是怕冷的,冬日里,也会穿得很多,哪像你,火气旺得不像话。”
“表哥,我这是修行火候不到家,控制不住气血的运转,想来郑侯爷应该是………”
“他修行上也是个半吊子,只不过比我强一些罢了。”
“郑侯爷………”
靖南王的例子在前,
战胜剑圣,率军出征,战无不胜
自然而然的,被隐约看成大燕下一代军神的郑侯爷,也被套上了三品高手的称号。
百姓们可能觉得,这么厉害的平西侯,其个人修为怎么可能不高呢?
这其中,
也包括范少良。
因为他是见过郑侯爷入楚抢公主的场面的,如果不是依仗着自身实力高强,岂能有这个胆魄?
只能说,
当你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后,
下面的人看你时,就会被太阳光所笼罩,自然而然地也就被打上了光晕。
“你爹的来信,你看了吧?”
“看了,爹的意思是,让我在燕京城读书。”
顿了顿,
范少良又道
“让我在表哥您身边做事。”
姬成玦点点头,道:
“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伐楚之战,你范家出力极大,后续封赏等年前才会下来,到时候,你范家少不得一个世袭知府。”
世袭知府,其实相当于小型号的“裂土封侯”。
这还是乾人先搞出来的,当年刺面相公还在时,为了更好地治理和平定西南土人之乱,对于那些愿意投靠朝廷的土人首领设了土司官衔,相当于一个个世袭的县太爷和知府。
对外,是朝廷的臣对内,则依旧是一方之地的“大王”。
“家父其实不想要这些赏赐。”范少良抿了抿嘴唇,“我懂家父,他想要的是,范家像一个正常家族一样,繁衍,生息,不再为奴。”
姬成玦自动忽略了掉了范少良的这些话。
当层次不对等时进行交流,就容易说出天真的话来。
范正文是不想让范家为奴了,这一点,姬成玦信,仅仅为了这个,姬成玦是不信的。
奴才翻身,不是为了脱离奴才的身份,也不是为了打碎这个规矩,而是当奴才时,瞧见了当主子的好处
他是,想当主子了。
只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眼前这位少年郎去解释。
眼前这还是一块璞玉,姬成玦很欣赏,说不得十年后,范家能够从蒙山一带迁移出来,前提是,范少良能在燕京站稳脚跟。
当然了,
刚立藩,就想着削藩,等同是在脱裤子放屁。
这时,
马车前头被一队甲士拦住。
赶车的张公公出示了王府的令牌,
一众守陵卫齐齐地向马车行礼:
“参见六殿下,殿下福康。”
姬成玦没露面。
少顷,
马车继续前行,进入了皇陵。
每一代帝王自其登基之日起,无论他是老太子上位还是稚童上位,自那一日起,陵寝,就会被提上日程,开始修建。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也是自古以来为君者的惯例。
皇帝,
生前的荣华已经无法让其满足,
哪怕是死后,也依旧要保留他的那份排场。
国力强盛时,陵寝就修得大气一点,国力衰弱时………就得修得更大气一点,你说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好,你说是自己给自己打点风水也罢
总之,这是头等大事。
以前的燕国历代先君,也不例外。
直到,
自己的父皇登基。
首先,其父皇将自己陵寝的格局,限制得很小很小,大概,只有先皇的十分之一的规模。
真的是小得有些不能看了。
在当时,朝野或许以为燕皇是为了一扫先皇在位时崇尚方外,奢靡铺张的氛围,所以故意为之。
但只有有资格接替其龙椅的皇子们清楚,
日后无论兄弟中哪个坐上那个位置,在修陵寝的这件事上,规格,必然不可能超过自家老子,而且为了以示尊敬,还得继续缩小。
除非你雄才大略,做下了比自家老子更大的功绩,否则根本就没那个脸去改这个规矩。
同理,在世的勋贵们,在皇帝陵寝规格缩小了之后,他们怎么敢犯忌讳超过皇帝?
自然而然地,也就会随之缩小。
姬成玦觉得,这才是开“基业”,立“规矩”。
在这一点上,自己父皇很早以前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很多
没有大张旗鼓地在燕京城外御道边立个大碑,上面刻着一条条一件件的新法
那个,
没用。
真正有用的是将自己化作了丰碑,后世子孙,在遇到相同的事时,就自然而然地以你为榜样,以你为标准。
夏人有个传统,他们不是很敬奉规矩,但他们很敬奉先祖。
先祖,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后世人观之,哪个先祖英明神武,哪个先祖浑浑噩噩,其实都一目了然。
姬成玦缓缓地闭上眼,
在小时候,
很多人都说过,包括自己的父皇也说过,
自己和他很像。
沉沦这么多年,
打自己执掌户部,又举办了大婚后,这一说法,再度被提起。
有心人,无心人,别有用心人,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在为自己造势。
京城酒楼里,
姬成玦带着屠家女回家,
也曾意气风发地说过,
今日他姬成玦再入盘中。
他为什么能和郑凡玩到一起,一开始,是真没什么利益相关
毕竟那会儿他在扮猪,还没见到蒸熟的老虎,姓郑的,还是个草根,杂牌校尉
所以,是真的意气相投
那种自恋的矫情,
姓郑的,
姬成玦身上,也有。
他一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父皇的刻意打压,
甭管什么庶出嫡出了,
他姬老六,
绝对能比当初的司徒雷做得更好,也做得更绝。
但,
蓦然间,
你抬头一看,
才发现,
那一尊垂垂老矣在病中陷入残烛之年的狮子,
他所展露的,
完全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阴谋、
诡计、
盘算、
布局,
再多的你的人,再多你的势,再密集的棋子,
到头来,
在堂堂正正面前,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自己,
以前是执念了,反而陷入了一种死胡同。
而那个姓郑的,
他曾说出过一句话,那句话,在当时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换个不同的心境,再拿出来品味一番的话,却有着一种看透纷扰直指本质的通透:
刀把子里出政权。
“他,早就看清楚了。”
“啊?”范少良有些不明白。
姬成玦也没解释,而是起身,马车在此时也停了下来。
当今燕皇的陵寝到了,
不过,
他父皇人还在后园,
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去吊唁其尚在人世的父皇的。
而是自己的三哥走了后,父皇下旨,让三哥葬在了自己的陵寝里,父子陪葬。
不少大臣上书赞扬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最高礼遇,陪侍皇陵啊!
但在姬老六看来,
无非是他父皇想省点花销。
下了马车,
冬日里的萧索,在陵寝内,显得格外清晰。
哪怕其父皇的陵寝按照旧制缩小了很多很多,但这里,依旧很大了。
范少良忍不住在后头开口道:
“表哥,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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