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名为兰吉斯的人类死去了。
在果核时代,死亡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经过漫长的贡献值积攒后,当事人终于兑换了一张死亡牌照,他们会了清身上所有的责任,然后举办一个或大或小或广邀亲友或只有挚爱亲朋参与的告别宴会。
宴会上,所有的人都会向他或她表示庆贺,或许还会有人流下泪水,但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悲伤,而只是因为彼此之间情谊所以表达不舍的某种方式。
宴会中,当事人会向到场的宾客赠送他剩余的财产和其他私人物品,这些私人物品有些仅具备纪念价值,有些却很值钱,至于你收到的是哪一种,完全看当事人的心情。
至于接受的人怎么处理这些物品,是珍藏还是转卖,再或者离开宴会便会就近丢进垃圾桶,也完全出于你个人的意愿,没有人会干涉。
结束宴会后,身无长物的当事人的虚拟投影会到达最高评议会指定的地点,安静的等候着度过他最后的时光。
得到确认后,最高评议会相关死亡执行机构会往相应编号的碳基身体营养仓内注射一些针剂,当事人会在毫无痛感的基础上彻底的失去存在,消散于这个世间。
只是,虚拟投影最后消失的过程,没有人会被允许旁观。
而他已死亡的碳基身体,会被分解成各类营养物质,供给仍生存的那些仍生存的碳基身体维生所需,也等同于用另一种方式生存在所有人当中。
所以你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兰吉斯死亡的时候,旁观的人类众多,却没有人感受到悲伤,却都是好奇心被满足的猎奇式兴奋。
但这毕竟是不同的,兰吉斯的死亡,与那种领取了死亡牌照的人的死亡完全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否出自于个人意愿。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犹如你与最亲密以及爱着的人,或者仅出于欲望与需求彼此走到一起的人,乃至是由于金钱交易的原因而来到身边的人发生的某种超友谊关系,哪怕再不美好再恶心,也会跟你被暴力强迫着发生类似的关系有本质上的差别。
在记忆以及潜意识烙印里,留下的痕迹也绝不相同。
如果领取死亡牌照的人的死亡是类似与情人间甜蜜的亲密互动,那么兰吉斯的死亡就类似于被捆绑了手脚拿着利刃尖刀胁迫的强行侵犯。
这之间的差别,又怎能被忽略?身为同类的人类们,又怎能只陷入“哇呀我终于看见了人类死亡时虚拟投影消散的过程”这样猎奇式的群体性狂欢中?
贾森觉得这样不对,非常的不对。
但令他欣慰的是,壳阳的社交媒体上很快出现了几篇指出这其中差别,并对这类现象进行尖锐抨击的文章。
然后,各类反思与反省犹如潮水一般的出现。
果核人类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冷血,即使最底层最愚昧无知偏执于原生人类主义的人们,对于所谓政治正确也有其相应的觉悟。
除了极少数奇葩仍旧出于维护自我行为的目的死撑着为自己辩护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接受了不应该亵渎这种非自愿的死亡,这是件值得悲哀与悲伤的事情的观点。
舆论迅速转向为对兰吉斯这位陌生人的同情与悼念,并且追查死亡原因找出相关责任人的呼声日益高涨。
城邦治安相关机构很快给出了声明,说兰吉斯的死亡是由于误操作,相关执行人员由于是零时雇员,不清楚程序,疏忽的把另外一个申请了死亡牌照的民众所应该得到的致死药剂输入了他的营养仓,相关责任人已经被严肃处理了云云。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没有人能够接受一个同类的消逝居然是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
贾森出离愤怒了,他明明记得在治安处他有据可查的口供笔录中清楚的向经手人员阐述了他登出梦境系统后发现的兰吉斯探索者机体的异样,这样的解释他无法接受。
然而他与相关知情者还没来得及行动,对当局调查结果的打脸就迅速的出现了。
那是执行兰吉斯探索者机体销毁的相关人员的爆料。
他们说收到了销毁某具探索者机体的紧急命令,他们恰巧发现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名为兰吉斯的人类的机体,出于好奇他们在销毁前查验了那具机体,发现了明显的认为破坏的痕迹,并不如当局的声明公告里面所说的那样探索者机体是由于长期不用出现了意外的自然损坏却没有发现。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是真相,他们在那具探索者机体销毁前拍摄并留证了相关图像证据。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其中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了,原本有些对本次事件不以为然的人也被吸引了关注。
但贾森却停止了愤怒,他敏锐的从其中觉察到某种跟之前庞库信任危机近乎相同的手法。
永远在当局给出意料外的低劣反应后,似乎有早就准备好的意外爆料揭露其中的漏洞。
永远在当局来不及反应之前,有新的事实被爆出来引导与推动舆论,再之后哪怕当局查清了真相,却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与相信了。
这不是他能投身其中的事情,这些人的政治碾压手段,已经超出了道德与人性允许的范围。
他悄悄掐灭了自己去为兰吉斯寻找真相的冲动。
即使他有心去追寻正义与真相,但这些东西早已经成为某些人手中涂着毒液的肮脏利器,就算他寻找到了自以为的真相,他也不清楚自己找到的是真正的真相,还是别人想让他以为的真相。
而这个过程中,他只会成为他人打压对手的工具,这样的事情,贾森不愿意去做。
而且如今,贾森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正义感且对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与美好期待的少年了。
他有了他恐惧失去的东西,比如说生命他有了他宁愿牺牲生命也不远使之受到伤害的珍宝,譬如努诺依荔。
他因此也有了他自己的自私与怯懦,并不愿意一腔热血的任人摆布,并满足于自己肩负正义使命的自我感动式情怀。
但他仍旧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刷新着社交媒体,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当局可能还正忙于对调查报告中这些明显的谬误进行追查的阶段,很快下一份爆料就被扔了出来。
那是一份影像资料,似乎是出自于某种记忆录影。
“军军方就算再强大又有什么用。”明显喝多了的兰吉斯捂着额头,含含混混的说:“他们他们总会被宪卫局限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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