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是佛塔开光的吉日了,早课礼毕,众人齐聚方丈室内等待出行。
“静云,静风,去山门外候待段军将。”
“喏。”两个沙弥遵命离去。
跃治大师微笑着面向大家说道:“自武侯以马谡功心之计七擒孟获以来,南蛮诸部时兴时熄。太宗大略,平定松外及东西洱河各部,才使民心归依。然吐蕃虎视蚕食,得寸进尺,蒙嶲诏、越巂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五诏相继归逆,唯蒙舍诏皮逻阁大王,武功强悍,大智大勇,統一六诏,威慑番夷。不料,朝堂衰弱,边将放肆,轻佻大王家眷,激怒南诏自立,虽经屡次征讨,均落得折戟而归。南诏几代大王励兵秣马,开疆扩土,但归唐之愿未泯,遂立南诏德化碑,表叛唐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堆大唐亡灵冢,示岂顾前非而忘大礼的衷肠。而今权臣王嵯巅弑长立幼,携制劝丰佑大王,穷兵黩武,民愤天怨,尤以三年前攻陷成都,大掠男女、百工数十万人及珍货而返,残虐之性使世人愕然。所幸皇帝醒悟,遣李德裕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文饶到任后,寻探边务,察绘地图,修筑关楼,屯粮备战,具李牧之遗风,存武侯之韬略。为提振士气高筑筹边楼,扫眉居士薛涛有诗赞道‘平临云岛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使得两边呈旗鼓相当之势,才有了和平共处的可能。咱们提到了薛涛薛校书更是有名,引多少才子俊男为之倾倒,元稹、武元衡、白乐天,太多啦。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静风进屋禀告道:“师祖,段军将到。”
“师兄,这个段军将又是何人呢?”方山禅师询问着。
“乃白家弟子,段宗膀。现为南诏大军将,此子寡言而多思,忠孝并豁达,为人中之龙啊。”
只听玉佩鸣弦,气昂昂走进一人,看这位军将中等身量,额络一髻,头顶撮发成锥,高鼻梁、深眼窝、肤色白皙、斯文高雅,一袭儒将风范。再看身上,白色锦袍外套虎皮,足登厚底战靴。“师父,安好?”来者稽首大礼。
“好,宗膀啊,你此次成都之行收获如何?”跃治大师和蔼地询问弟子。
“此次奉大王之命,赴成都迎接李德裕李节使来诏,路上还算顺利,可是师父。”只见段军将欲言又止。
“怎么?说呀!”老和尚看他神色悲凉锁眉急问。
“我奉师父之命,前往碧鸡坊看望扫眉居士,可惜她老人家已于年前仙逝了。”
“阿弥陀佛,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老和尚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地藏经》,那手抖得更厉害了,没有人说话,众人都沉寂于惋惜和悲伤的悼念之中。
许久,跃治和尚才抬起头来,两行泪水已到腮边,老人家自念道:“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浣花溪水涂彩笺,碧鸡坊内空哀怨。长笛千里总相忆,愁云有泪连成线。昨日还风华正茂,今天就风烛残年了,想当年扫眉居士是何等的才华横溢,美若天仙,那校书郎的名头虽是虚的,可是前任剑南节度使韦皋还真向朝廷奏请过呢。”
和尚长叹一声,抖起长袖道:“走了,走了,该来即来,要走便走,出发吧!”
在这南诏的高原上,春光是百倍的明媚,那山,那水,那天空是晶莹剔透的。还好临出发时,跃治大师给每个人准备了顶当地产的篾帽,它是用竹子编成的大斗笠,否则夺目的阳光把眼睛晃得都睁不开了。
远眺莽莽苍山,峰顶的皑皑白雪倒映在如镜无垠的洱海水面上,更显得巍峨神圣。
或远或近的船儿轻轻荡漾着,船头竿子上的鸬鹚迎风屹立,乌黑的羽毛随风飘逸着,似一个个身披袍子的侠客,但见它们猛地一纵竞相潜入湛蓝湛蓝的水里。
水边摇曳着翠绿的垂柳,山间到处是竞相绽放的山茶花、冬樱花、桃花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再往远处山坡上看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茶田。偶尔有一小块坝子,也被勤劳的白族兄弟种上了水稻。
沿临水的大路走着,队伍最前面是两个腰挂弯刀的罗苴佐,紧跟着十余名身穿牛皮战衣、手持革制盾牌和长枪的勇士。
段军将跨下追风白马,腰佩南诏软剑,威风凛凛,锦带飘飘。他身后是两驾马车,头车里坐着跃治大师,后面的是方山禅师和秋月小和尚。车边几匹马上散骑着希运禅师和徒弟义玄,
义玄掌心里捧着一只碗口大的蓝蝴蝶,正运气吸附住它,蝴蝶煽动着双翅却无法飞出,“师父,我这是头回看到蝴蝶是蓝色的。”
希运对徒弟的童心只是付之一笑,他随手夹住空中飘落的几片山茶花瓣。
车队殿后的是秦英雄,他信马由缰地踏着,心思早已沉醉在这湖光山色里了。
“到龙尾关了,大家按住帽子。”听得前面的军将放声高喊。
希运禅师还没有弄明白此话内中的含义,一股强风扑面而来,直掀竹帽,禅师本能地向后去扯,帽子却意想不到地落在了前胸。“这里的风可真怪呀!明明是往后面吹的,可帽子却落向胸前。”他回头诧异地看着徒儿义玄,义玄此刻正手按帽顶冲他咧嘴笑呢。
突然间,好似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路边的茶树丛中窜出五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蒙面人。
虽都未带利器,但出手又快又狠,几掌就震飞了前排的罗苴,想这罗苴也是从万千乡勇中精挑出的壮士,可谓身经百战,不想只在一招内全无还手之力了。
面对强敌,段军将泰然处之,见他飞身跃入敌群,拉出软剑,劈,抹,刺,挑。这南诏宝剑与中原之剑全然不同,如二八酥体极尽寡柔之美,暗藏杀气,剑峰可逼纤毫,柔韧可折月圆。
看这剑法灵活多变,时儿大开大阖,时儿拙滞古朴,时儿轻敏迅速,时儿忽来忽往。“这是六脉剑法吧?”希运禅师低声问着车里的师叔。
五名刺客也非等闲之辈,团团围住军将,齐下杀手。
“呼”的一声,秋月从车中跃出,手中挥动灰色拂尘,直取近处的敌手。
两个蒙面高手听到动静,立刻转身相迎,左侧这位高大威猛使出一记韦陀掌,直取和尚胸口。只见秋月转身外旋,避开掌力,让过敌手的前身,顺势将拂尘扫中其左腿足三里穴,只听“扑通”一声,高大威猛立即摔倒在地,下半肢失去了知觉。
再看秋月又一腾空,躲过右面瘦高挑袭来的天罡掌,在空中甩出拂尘击中敌手的右肩肩井穴,也是一声闷响,人已倒地,半边身子僵麻不听使唤。
就在秋月拂尘功出手的同时,义玄和秦靖也飞身上前,义玄使出铁袖功秋风扫叶式,鼓动宽大的袖子,借身体旋移,激起两股真气,将近处的敌人像秋风扫落叶般托起,抛出十几丈之外,从空中重重摔下。
秦靖舞动双锏逼近对方,使了一招双峰贯耳。不想那敌手是北派鹰爪功的门人,轻功了得,腾身飞起,躲过锏峰,双爪反向秦靖的面门抓来。
秦靖将身子一撤,反腕上刺,使了一招大河问道,封住了鹰爪的攻势。
这敌手连忙空翻,左脚点右脚,直取秦爷的下盘,只见双锏金光似蛟龙横扫,一招横扫千军把攻势化解。
看两个人你来我往,十几招交手分不出伯仲。
这鹰爪使出抓、打、掐、勾、拿、搂的看家本事,动则刚暴凶狠,快速密集;静则机智稳健,似伺机待兔,出手崩打,回手抓拿,分筋错骨,点穴闭气,翻转灵活,恰似盘空的雄鹰。
再看秦爷身形刚猛雄劲,双锏疾如闪电,攻似排山倒海,守如铜墙铁壁。
打到三十几个回合,鹰爪步伐见乱,一不留神被秦爷一记高山流水拍个正着,原本这下是拍向后脑的,秦爷手下留情,拍在了他的后背上,那也着实不轻,“蹬、蹬、蹬”被打出十步之外,一口鲜血如柱喷出。
那边的段军将早已把对手逼坐在地,剑尖直指其华盖。
“绑!”军将话音未落,意想不到的情景发生了,那盘坐的敌手突然垂直升起,离地两丈有余,双手成曼荼罗契印向军将百汇拍去,这一掌下去天界大仙也得魂飞魄散,在场的人们都被惊呆了。
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倒下的非是别人,而是偷袭者自己,在他的身上凌空飘落下几片山茶花瓣。
“师侄,你这拈花指的功夫可大有长进呀,当年百丈师弟恐怕都不及你的劲力。”希运禅师听后“嘿嘿”地笑了。
这五个刺客已被士卒们捆绑个结实,罗苴佐上前扯去他们脸上的头巾和身上的斗篷,原来是四个汉子和一个文雅英俊的少年。
高大威猛的汉子是个吐蕃人,身穿黑色皮袍,枣红脸、大牛眼、狮鼻阔口、大耳有轮,耳穿海螺大环,一身的腱子肉。
瘦高挑一身汉人打扮,看长相,方正的脸面,深沉的双眸,精光闪烁,头上发髻高挽,插着一根白玉簪子。
那个鹰爪高手外束斜襟右衽袍,袍长及膝,看衣着、长相,便知是个回鹘人。他虽身材不高,但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材料。
再看那个被抛出去的矮胖子,白色吐蕃袍子只穿左袖,右袖从后面拉到胸前搭在左肩上,古铜色的皮肤袒露于外,雄风凛凛,彪悍刚健。他头戴用金银丝线绣织的金宝顶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少年是个喇嘛,身披绛红色僧衣,白镜子脸,五观端正,气度高雅,眉宇间透出股子傲气。
段军将上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五个刺客只是轻蔑地一笑,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名罗苴佐躬身询问军将该如何处置,只见段宗膀左手往山坡后一指,右手果断地一斩。
罗苴佐领命后,把这五个人推推搡搡地押到路边,只听那个矮胖子大声喊着:“大哥、二哥、三哥,就这么让人家给砍了,我说不来吧,你们不听我的。段宗膀,爷爷今天就是冲着你来的,二十年后爷爷还是条好汉,再来取你的狗命……”
前车的轿帘一挑,跃治大师缓缓地走下车来,“宗膀,且慢动手!”
听到师父的吩咐,军将急忙唤回兵卒。
“你们五个勇士是何方英雄啊?”大师慈眉善目地端详着被推回来的五个人。
其中四人皆漠视不语,出人意料之外,瘦高挑的汉人却向大师深鞠一躬,“跃治大师,你老可好?”
“阿弥陀佛,你认识老衲!”
“正是,晚辈是昆仑山玉虚观弟子,五年前大师来我昆仑,是那次见过的。”
老和尚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想起用手指点着,“善哉,你是玉虚老道的关门弟子吧,叫什么饼。”
“大师真是记忆超群啊,弟子正是邱天炳。”
“对,对,邱什么饼,你师父说你是兴隋九老昌平王邱瑞的后人,能点石成玉,刻花即开,刻鸟展翅的高手啊。你师父安好吗?”
“大师过奖了,我恩师尚好。”
和尚又想起什么,指着秦靖与他说,“天炳啊,这位是护国公秦琼的后代秦靖,从护国公秦琼那里论,你们是两姨亲戚呢。”
那昆仑山弟子惊喜地看着秦爷,亲近地抱拳施礼道:“原来是秦家哥哥,小弟失敬了。”
秦爷也喜出望外地回着礼,“真是一家人不识得自家人啦,兄弟你是哪一支的?”两人各说了宗谱,还真是一辈的姨表亲。
老和尚慈祥地看着他们,“好啦,天炳啊,你们五位英雄此次大动干戈又是为何呀?”
邱姓弟子略一迟疑,作揖回禀道:“我们四个实为北疆四杰,高个的是大哥屠牛手江央巴桑;这个使鹰爪的是老三,回纥人,叫司马义,江湖人称雪山鹞子;那个胖子是我四弟,顿珠多吉,绰号九曲罗萨。这位小兄弟可是大有来历,他乃吐蕃墀祖德赞驾下大相尚绮心儿的公子,德吉单增,现为僧相娘·定埃增座下的俗家弟子,武功了得,是吐蕃闻名的盖当娃,师传的大手印掌法威力精绝。此次我们四人是受公子相请来铲除邪佞段宗膀的,不想惊动了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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