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一唾了一口血沫子，上手一擦嘴，在地上盘腿坐了起来：“李将军，听闻您早年间干了驿卒，又因为耽搁公文被开了？”

李自成面色阴沉，这段儿事儿，他不愿意提，可这世上，雁过留痕、人过留影，榆林是个小地方，榆林的风云故事，自然被本地人乐道。

王丁一乐呵：“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您这是要造反啊！”

李自成瞳孔一缩，又是一脚把王丁一踹翻。

王丁一捂着肚子诶唷诶唷：“要不是小的也在总兵府当过差，您这一脚可是够受的！”

人缠人、人磨人、人赶人，人里面最不好对付的，就是王丁一这种烂焦糖。糊在鞋底子上，这就算拿不下来了！

李自成喜欢穿皂靴，皂靴的底儿还得是千层底儿的，这种底子，就怕黏糖。

王丁一乐了：“看来李将军，心里也不服啊！也对，您是军户出生，这么俊的功夫，现在手下几百人，可您怕不是只想当个百户吧？咱榆林，百户遍地走，您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也能当个守备，诶，李将军，守备标下，可不是几百人啊？！”

李自成背手转身，背对王丁一：“有屁快放！”

王丁一伸出自己脏呼呼的手指扣巴，从地上捡起那颗门牙：“多好的一课板儿牙啊！本该好好吃肉的，结果却落了地，这脱了根、落了地，它就没用了不是？这要是没了用，自然再好的板儿牙，它都是个废物！”

“有屁...快放！叽叽歪歪个什么？”李自成不耐烦。

“嘿！这屁，小的从长城那边儿憋到现在了，这屁，小的还就不利索放了！李将军您听小的慢慢儿说啊！”王丁一乐呵，伸出指头戳进嘴里，抠了抠自己的烂牙床，囫囵着嘴：

“李将军，我堂哥王嘉胤，现在手下人，可不下一万啊！”

“流贼而已，一万又怎么样？神木堡杜千户的六百骑兵，还不是把你们这些人，从府谷撵狗似的，撵了几百里？！”李自成嘲讽道。

“是啊，我们是流寇、我们也是流贼、我们还是强盗，可我们总归是活不下去的人；我哥说了，打从散了粮那天起，我们一沟人就没了活路！我们都是死人了，死人，不怕死！就怕不能活！”王丁一狠狠说道。

“可我们实在是打不过官军，您当过驿卒，您知道，咱榆林的兵，都是他娘的大杀才，我们这些个流贼，说白了，在官军眼里，我们的脑袋可不是人脑袋，那是一颗颗待人家取走的赏银！那都是帐下的军功！那都是一条条狗命，割草一般过去，我们这群土鸡瓦狗，都得死！”王丁一恨恨说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不投降？”李自成奇怪。

“投降？哈哈哈哈！好我的李将军，找谁要投降活命的门子？吴总兵是个狠人呐！他自己卖军马、卖粮草；可对付我们这群刁民，吴总兵就没打算让我们继续喘气儿，人家早就给各地的千户们下了令，我们，一个都不能活着！”王丁一颓然。

“好狠的算计哟，里外里，吴总兵帐下的亏空，因为对付我们这帮土鸡瓦狗，却都能平上了，哈！我们被撵了一路，听说了一件妙事：我们流贼，杀了榆林镇，三千匹军马！哈哈哈哈！三千匹军马啊！四个堡子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三千匹军马！我们拼命换个果腹，人家吴总兵大笔一挥，账平了！”

李自成深深吸了一口气：“账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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