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的军事谋略虽不出众,但凭借这么年来执掌朝政积累的经验,对突厥摄于天威答应与北周和亲这件事将会产生的政治影响的预判还是相当准确的。
当北齐太上皇高湛在晋阳得知突厥放还北周迎亲使团,答应与北周和亲的消息后,当即放弃了回驾邺都,派使联络南陈合纵伐周的打算,继续留在晋阳督修长城,严密防范突厥再来侵掠。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并不受到突厥直接威胁的南陈朝中,安成王陈顼正忙于清除异已,进一步掌控朝政,也无暇西顾,遂使遭遇沌口大败的北周获得了喘息之机。
北周天和三年春三月,突厥派出三千多人组成的盛大使团护送木杆可汗之女阿史那氏来到了长安和亲。宇文邕率领满朝文武出城三十里迎接,以北周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隆重礼仪将这位突厥公主迎进了长安宫,并于当日即以皇太后的名义传下明诏,册立阿史那氏为中宫皇后。
即便如此,突厥的和亲使臣在随后举行的宫宴上还是以十分倨傲的态度向宇文邕当面提出了两项要求:
首先,阿史那氏在长安宫中的饮食起居仍由突厥人服侍照料,北周君臣无权干预;此次护送阿史那氏出嫁的三千多名突厥人都要居留在长安,由北周朝廷负责供养。
其次,为报答大可汗赐婚的恩典,北周应增加每年向突厥的岁贡至二十万匹绢帛,并在北部边镇开设互市进行贸易。
宇文邕听罢突厥使臣的话,额边青筋陡地暴起,抖动了两下,旋即呵呵笑着冲他捧起酒樽,说道:“贵使远道而来,请满饮此樽。”
那突厥使臣再怎么强横也不能不顾及宇文邕的情面,只得端起面前的酒樽仰面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抹嘴唇,张口还欲说话时,已被纷纷上前来向他敬酒的北周群臣围在了当中,一樽接一樽地喝起酒来。
待到次日,突厥使臣在馆驿中宿醉初醒,方被告知,宇文邕已经离开长安,赶赴泾州查看旱情去了。
奉宇文护之命前来探望他的南安公杨荐并向突厥使臣转达了朝廷的两项决定:三千突厥人可以居留长安,并由朝廷出资供养;暂维持每年对突厥岁项十万绢帛不变,同时除在北方边镇开设互市之外,欢迎突厥商人来长安经商,并将其经商获得的收益带回突厥。
杨荐为使突厥使臣相信,仅允许突厥商人来长安经商一项,每年即可获取不少于十万绢帛的进项,特地陪同他到长安西市逛了逛。当突厥使臣亲眼目睹了长安西市的繁华景象,向商户们询问到兽皮、马蹬等货物高过漠北数倍的售价,惊喜地在心中估算出如将突厥国内的这些货物运来长安售卖,获利远远不止区区十万绢帛时,也就不再坚持要北周增加每年的岁贡了。
一个月后,宇文邕才从泾州返回了长安。他出于对突厥人的过分贪婪心怀不满,有意避而不见已居于长安宫锦云殿的皇后阿史那氏,依旧与李娥姿、缨络两人在延寿殿共同生活。
李娥姿、缨络两人虽百般劝说,宇文邕就是不肯迈进锦云殿一步。
因突厥人推迟履行婚约而已做了两年北周皇后的李娥姿深知夫君异常倔强的脾气秉性。在反复劝说宇文邕不下的情形下,她唯恐夫君过度的冷落会惹怒阿史那氏,以致于损害北周与突厥业已形成的联盟关系,所以时常背着宇文邕到锦云殿来陪阿史那氏聊天解闷儿,并委婉地暗示阿史那氏不妨采取主动,来改善夫妻之间形同陌路的关系。
话说这一天,宇文邕聚众讲传《礼记》已毕,迈步刚一走出紫极殿,迎面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白面无须的中年宦者满面带笑地走上前来,冲他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陛下,娘娘已备下了酒宴,特差咱家来请陛下移驾锦云宫相见。”
宇文邕因见中年宦者眼生,沉着脸转头盯了跟在身后的秋奇一眼,秋奇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他叫何泉,是随皇后娘娘一同进宫来的。”
宇文邕“哦”了一声,摆摆手,回绝何泉道:“你回去转告娘娘,朕午后还要披阅奏章,今日就不过去了……”
哪知何泉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依旧低着头说道:“启禀陛下,娘娘交待有话,今日务须与陛下见上一面,不然的话,她就要到含仁殿去求太后允准她离开长安,返回突厥去了……”
宇文邕本就板着的脸越发变得阴沉了下来,强自按捺着心头窜上的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头前带路。”
锦云宫距宇文邕居住的延寿殿并不远。何泉引着宇文邕来到锦云宫院门外,有意扯着嗓子尖声向院内报告道:“圣上驾到。”
话音方落,就见聘聘婷婷从院内走出一位汉人装束的妙龄女子,身后跟着四名宫装婢女,妙龄女子款步走至宇文邕,敛衽施礼道:“臣妾阿史那静云恭迎陛下。”
宇文邕虽在阿史那氏初抵长安那日匆匆见过她一面,却因当着众人的面儿并没瞧得太过仔细,此时借着伸手虚扶她的功夫偷眼观瞧,但见她云髻高挽、肤白似雪,眉目如画,全无半点突厥女子粗犷飒爽之风,在一袭粉红色长裙的映衬下,反倒带着七八分江南女子的柔弱与纤美。
“朕这一向耽于朝政,原该早些来探望皇后的,皇后不必多礼。”不知怎地,就在这一瞥之间,宇文邕心头的火气已消去了大半,与阿史那氏并肩向锦云宫内走着,随口问道,“朕尚不知,皇后的闺名竟与这锦云宫的宫名听起来有几分相似?”
阿史那氏回头瞧了何泉一眼,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答道:“静云这名字是臣妾这几日才取下的。在臣妾眼中,陛下好比是草原上每天冉冉升起的一轮朝阳,臣妾情愿化做一片云朵,静静地陪伴在陛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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