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儿洒在此次跟随安南郡王萧方矩南下的两千人将士兵卒中,可谓最特殊最强梁的一个,被箭矢射中的瞬间,他心中充盈着悲哀,眼中涌动着泪,尤其那更钻心的疼痛使他放弃了将箭矢拔出的努力。
此情此景,实在出乎汪山虎的预料。陈儿洒脸上神色突变的一刹那,汪山虎的身上放了冷汗。今日动身之时想过千万种结局,惟独没想到对面第一箭就会射得如此精准。汪山虎抬头向高处,忙问了一句:“要得紧?”
陈儿洒嘴里散发出极压抑极微弱的呻吟,他想“哦”一声,却无力张嘴。此前他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疼痛能让一个自认为很强硬的人,在眨眼间斯文扫地。很快,陈儿洒的头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愈来愈烈的疼痛让他难以端坐,更顾不上回应汪山虎的问候。
喘息越来越沉重,但只有自己能听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艰难,陈儿洒的肩膀抵在树干上,头重脚轻得想躺下歇一歇,两腿勾在一起,又觉得两脚渐渐不听使唤。他想抓紧手中的弩机,还想再找机会瞄准,发射,干死一个少一个,此前他有这份自信,此刻仍不服输。战场上可不就是这样么?你伤了我,我伤了你,你杀不了我,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更何况那对手就在不远之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斗智斗勇,与心气强硬者无关,只关乎胸怀与运势。但在这一刻,陈儿洒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树下散成一线各自作战的弟兄们并不知情,陈儿洒在树上的疼痛与苦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弟兄们吱吱呀呀的话语中可知,远处的对手正在步步逼近,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汪山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陈儿洒的脸,又问:“酒哥,要得紧?”
陈儿洒嘴里“哦”了一声,只是觉得疼,疼得要命的那种,他想还击。此时此刻,只有还击是义之所在,这好比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退一步,对面的王八蛋们必然得寸进尺更向前一步。湘州城迟早得破,死再多的人,都务必要拿下,湘东大王若搞不定一个侄子,他将来如何号令天下?
远处有风吹过来,桑叶们在上下翻舞,哗啦哗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吵得很,闹得很,让人莫名其妙地急燥。陈儿洒觉得右手已经不敢再用力,整个右手的肉都松了,五指难以并拢,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最可恼的是那架弩机,直直地滑落下去,被一根树技绊了一下,掉转了一个方向,最后终于重重地摔在树根处的碎石头上。
“完蛋!”汪山虎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伤得不轻,连弩机都拿不住了,还指望能保住命?
往日里同吃同住的兄弟,再怎么着都是扯不断的情分在里面。陈儿洒听得明白,心里感激,却已顾不上汪山虎说话。甚至,他只是有些心疼,那弩机被这么一摔,岂不是摔断了悬刀?要紧的时刻少一架弩机,那将会误多大的事?
此刻,汪山虎在极短间隙判断出射中陈儿洒的弩箭,定是来自那一桩侧柏!他不容过多考量,对着侧柏连发三箭。那老柏树,如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所有的枝杈皆在风中微微地舞动。
树上有没有藏人,汪山虎根本看不清。陈儿洒伤得不轻,这是天大的意外!沿有了陈儿洒的主意,这一干弟兄们岂不是要跟无头的苍蝇一般瞎飞傻撞?汪山虎越想越怕越紧张,他已经顾不上一里地之外的侧柏,忙抬头又问:“酒哥,要得紧!”
“要得命!老子的命……”陈儿洒紧紧地咬着牙,左手叉开五指,抓住自己的右肩,但又不敢用力,只是想缓和一下那股子疼。
疼痛从哪里来?陈儿洒此前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疼。这一刻,他当然难以说清如何一个疼法。只是觉得不甘心,像我这样被他们误认为粘上毛比猴儿都精的一个人,如何就落到了这一步?本以为战场上伤亡都是别人的事,今日怎么就落到了我头上?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死,看来这一回够呛了啊,王顸那小子知道我死了,他会怎样?早知今日这般悲惨下场,当初就应该削尖了脑袋留在长安,与那杜牧耕一起为宇文太师效力。
汪山虎还在寻找那个射中了陈儿洒的人,他同样不甘心,不干掉那个仇人,怎么能跟弟兄们有个交待?如何去面对庄参军和郡王殿下?汪山虎一心希望陈儿洒只是受了伤,不致于送了命,起码还要病歪歪地活着,就算养息一段时间仍不能冲锋陷阵,也不要紧,有他做主心骨就可以啦,何需他亲自去杀人?
箭杆处有血涌出来,似乎已经有血顺着前胸流到了腰间,有一股子热烈而腥膻的气息在弥漫,又觉得胸与腰间极湿极粘极不爽。之前也杀过人,如今轮到了自己,没想到意是如此沮丧,陈儿洒强忍着疼与痛,强忍着额头上流下来的冰凉的汗珠,他想跟汪山虎说“此处已被人发现,不宜处留,”他还想提醒众弟兄们“对手离得近,务必小心”,他甚至想起了贺若敦麾下的那个行参军金泽的惨死经历。
只是,陈儿洒话未出口,却一头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乱草丛生正萌芽的地面上。草丛里并不松软,有石头树枝且硬得很,陈儿洒的心里是明白的,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死,那箭杆所伤之处并不致命,战场上断了胳膊断了腿儿的不照样能活好多年?
汪山虎“啊”地大叫一声,伸长了脖子向树下看,陈儿洒貌似已经昏死过去!他的脸歪向一边,两道短眉毛之间像是拧了个结,左手上全是血。
“酒哥!”一个探子在嚎叫,“酒哥”另一个也跟着在嚎叫!探子们就是这样,经受不起自己这边有弟兄们伤亡。这也是探子们往往难以成长为队主、屯长、军候、校尉等高级别军官的原因。过于注重感情,能被别人领导却不擅长领导别人。过于注重杀敌,过于在意胜败得失,总之是属于谋一隅而难谋全局的物种类别。
本来,探子们散成一条线,无非是想在进退之时相互有个照应。如今看来,歼敌尚未开始,弟兄们中间的老大却是如此结局,这结局来得又是如此仓促,谁能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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