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不提萧誉写好书信之后，如何让飞奴将军携带送往岳阳城中。

且说南安郡王萧方矩十艘虎舫，自湘州城览湖门外向北行二十里之时，陈儿洒所率十二勇士已沿湘水东岸先期抵达雀鼠岭，并派二人快马加鞭回来禀报：“雀鼠岭在古渡口以西，渡口以东竖有刻石称雀鼠驿，另有半条街上也有客舍馆驿，但已无人居住。渡口刻石往北是一道弯，也有刻石叫金字湾，那水流湍急，按陈君侯实地察看之意，筑坝当在渡口往东南方向一百五十丈，差不多就是黄鳝洲左右腰部为宜。”

回来禀报的探子，其中一个叫牛虎儿，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蒜头鼻子与两枚兔牙。说起话来，牛虎儿与陈儿洒相类似的伶牙俐齿，不知这二人算不算得臭味相投。

牛虎儿稍有停顿，像是喘了几口气，翻着白眼儿又道：“陈君侯的意思，郡王殿下可令人在船上用些饭食，稍作休息，到了黄鳝洲，即刻抄家伙干活就是。”

陈君侯？搞笑，你们如此这般尊称陈儿洒么？王顸心中觉得甚是欣慰，陈儿洒这本事倒想是得了杜牧耕的真传，每到一地，极短时辰之内必能搞清方位风水山脉走势……不过，你陈儿洒竟让传话之人令郡王殿下如何如何，岂不是有些过头？这是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江面上刮起了暖暖的风，船头的浪花极大，拍打船舷的声音极响，萧方矩在虎舫中被摇晃得极不耐烦，又嫌船室内起伏跳跃之火炬松烟气味难闻，听了牛虎儿这情报，反问道：“好小子，那你说，陈儿酒这情报，有何价值？他如何打算的？就命我让人在船上吃饭睡觉养足了精神到那里好干活？乱不乱？一团麻！如何他不能回来当面禀报与我？”

陈儿洒也算得兵头将尾了，他跑回来，剩下的弟兄们在前方怎么办？

郡王殿下竟然要问陈儿洒如何打算？王顸已经听得明白，陈儿洒建议在黄鳝洲的腰部选址筑坝，这还有什么好打算的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既不走心又不走脑？

关键时刻，不愧是兵曹参军，庄瑞霖忙道：“陈儿洒派人带回的情报至少说明，殿下挥师北上这一路上免受兵匪困扰，那渡口以东的客舍馆驿，必要之时也可拆掉充做筑坝之物，或作营地之用，若有商贾之士往来，也可为殿下供些粮米草料。若需开山采石，还要在方圆十几里之内募几个铁匠，若是在黄鳝洲上选址筑坝，倒可考虑四面开工，以求其速战速决，若是……”

“罢了罢了！”萧方矩连连摆手，制止道：“瑞霖参军，这些琐碎军务，你跟他禀报就是！”说罢，抬手指一指王顸，又对庄瑞霖说：“他是左卫将军嘛，又是我至亲的表弟，岂会有二心？他全权代我定夺这些即可。”

听萧方矩这么一说，王顸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在江陵城中出发前临时变更的职务是安南郡王府左卫将军，如今看来，竟然也有不小的权力，真是可笑。

萧方矩确实不适合领兵打仗，他一个人盘腿坐在铺着绣花锦垫的胡床上，嘴里念念有辞：“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兵曹参军庄瑞霖听得直翻白眼，退至门外，来到船舷上，小声问：“请教少将军，这番话里，么子说头儿？”王顸也小声道：“说是圣人以其无私，反而成了他人，但这大道理，与咱们众人眼下所行之事无碍，也许他是在复习此前学过的功课。”

将士面前，卖弄学问，普天之下也只有萧家的男人们能干出来，欺我们这些习武之人从小没有饱读圣贤书么？王顸极无奈，心中更惦念黄鳝洲那边的局势，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将过去，马上开始指挥众弟兄开工干活。

萧方矩听不见二人在外面的嘀咕，只顾他自己在温习功课：“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庄瑞霖一脸诧异，轻步走到船尾，跃上后面的一艘虎舫，去安排抵达雀鼠岭之后的安营与分工，不提。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萧方矩又嘟噜了几句，像是困了，歪在胡床上闭目，身边的两个侍卫赶紧上前给他披了件羊羔皮衬里的绎色战袍。萧方矩闭着眼，道：“唉唉，这都是道德经里的学问，如何就对我等众弟兄没有丝毫益处呢？”

王顸踮着脚尖来至萧方矩的胡床前，小声说：“贤兄到了黄鳝洲，还需审时度势，还需多多勉励众弟兄，毕竟，这筑坝水淹之计，一切尚未可知，行与否，还需待这堤坝筑成之后。”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急于明者，众人知之。”萧方矩自言自语，仿佛不是在与外人说话，王顸不大清楚这番话的出处，却道：“贤兄还需多想想，我等众人如何才能早日向宗懔将军报捷。”

“报捷？报的哪门子捷？”萧方矩瞪起了眼睛，十分亲切地看看王顸，说：“古之先贤有言，利于人者谓之巧，不利于人者谓之拙，你我此番北上，为巧？为拙？”王顸诺诺，不语，心中又愤愤不平，前来攻打湘州，还不是因为你阿耶要铲除异己，他这般自食骨肉之举，估计世上之人没几个赞成的，只是，纵然不赞成，纵然身后留下滚滚骂名，还不是阻挡不住？

“唉唉，唉！”萧方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说：“纵然我饱读圣贤之书，仍然劝不了我阿耶，也奈何不了我堂兄，他在湘州城里看我的笑话，誓死抵抗，我阿耶在江陵城中咬牙切齿，誓在灭贼，我等众人在这里受夹板气，还得挖空心思攻城，唉唉，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有个屁用？你说的是求学，要每天积累学问，修道却要每天减少，不断减少，以至于无为。大道理啊，千真万确啊，屁用没有啊，一钱不值啊，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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