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众守卒将凌吉山团团围住,几个城府较浅平日里又与凌吉山交情不错的守卒已经哭了起来。二十岁上下的男人们哭起来,其声僵硬其音刺耳。
凌吉山的眼睛不动了,似一个呆滞木讷之人那般直直地望着深邃蔚蓝的天空。干净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嘴唇棱角分明,鼻梁直且高挺,显得他更加英武而脸色更加苍白。陈牛儿握住那把短刀的木柄,轻轻地试了试,不敢拔出。
凌吉山依然说不出话来,心中明白这意外着实来得太过于迅猛,但也知道这是苍天之意,世上任何之人皆无力扭转。他摆了摆手,示意陈牛儿莫再做这等徒劳之事,随后就转头去看萧誉藏身的地方。
众人安静了下来,凌吉山的眼角涌出了泪,守卒们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向来强硬的一个人,此刻突然眼中有了泪,弟兄们当然觉得异常。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我萧重孙如何就落到了这一步?岂非天意?”萧誉发自内心的话,似是惊醒了众人,陈牛儿带着哭腔央求道:“殿下,快快下令吧,把这些畜生们全宰喽,一个活口也不留!”
“对,一个活口也不留!全扔水里喂王八去!”众守卒纷纷响应,有两个守卒甚至已经拖过了两个被俘之人,只待一声令下即可手起刀落尸首异处。萧誉却只是摆摆手,之后便低头不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只可怜我这城门校尉近年来诸事皆顺,在此之前没吃过大亏,故此导致轻敌大意,以致殒命城上,我还能说什么呢?萧誉强忍悲痛,拨开众人,单膝跪在石板地面上,说:“凌校尉素日……智勇双全,如何天惊罹祸,如何……”
言语凌乱之中,萧誉几乎要哭起来,他伸手去抚凌吉山的眼睛,几次三番地却是抚不上。凌吉山的额头依然是天庭饱满大富大贵之态,脸颊却是已经冰凉。两个弟兄一边哭着,一边搓热了手心,捂在那一双眼睛上,试图帮他合上眼睛。
身边侍从之人几次拉萧誉起身,萧誉仍旧是摆手摇头,嘴里长吁短叹,说不出话来,却也不站来。侍从们放弃了努力,萧誉低头默念道:“我知你一心为湘州安危着想,如今这般,自是预料之外,凌校尉难以瞑目,我与众弟兄自是不会放过那般逆贼。”
王凳站在萧誉身后,一来是充分护卫之职,以防墙外之徒再有冒犯前来行刺者,二来也是想远远地观察城头上突然出现之警情。城墙外,已无攀援之人。城门校尉凌吉山遇刺之时,马面中暗室望孔后面之守卒仅从王凳刀刺魏西一事上,即已判断出城上策略已变。于是乱箭齐发,将那六名与城墙面对面向上攀爬之士活活射死,之后扑扑腾腾落入水中。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王凳定睛一看,迎瑞门城楼西侧马道上,河东郡王府长史司马杜世源自北城览湖门跃马飞奔而来。一名守卒喊道:“大王殿下,杜长史来啦!”萧誉慌忙站立起来,抬起手背,揩去眼角的泪。
杜世源翻身下了马,萧誉忙问道:“城北,可有变故?”
“那个狗和尚,被咱一箭封喉,死在了小船上,本以为南安郡王会强令攻城,谁知道,他竟派人收敛了和尚的尸体,然后一众人等就退了,差不多往北后退了十几里,不过,如此这般反常之举,我倒要提醒咱们守城各方,需格外小心了。”杜世源边说边扫了一眼,心中即已明白,这边的事态比城北要严重得多,城门校尉凌吉山已死,郡王殿下伤心难免,但城防之事似乎比一个城门校尉之死更重要。
果然,萧誉说:“前进与后退,皆无妨大碍,只是这凌校尉横遭不测,而这迎瑞门前又是王僧辩重兵压境,我心如刀绞,实不知明日还会有如何手段来攻城。若再有更血腥之手段攻城,我更不知将如何应敌才是。”
杜世源踮起脚尖看看城南水天相接之处,冷笑两声,道:“若真是这般不惜血本也要将这湘州攻克,这迎瑞门,倒需要交给节下我来把守,今日若是我在城上,万万不会纵敌上得城来。”
你来把守迎瑞门?是胁迫?还是邀功?杜世源语出惊人,萧誉自是觉得意外,忙问:“如何会有这般想法?我与凌校尉之计,无非也是想以活口交换与姑丈阿耶谈判退兵,天知道竟有如此亡命之徒?”
“夏虫不可语冰,蛇蟹何谈仁义首先?”杜世源转身看看四下里被俘之人与那些被杀之人的尸首,又道:“杀人至此,换作大王是湘东王派遣南下的大将军,殿下可有胆识与逆贼和谈?”
“哦?”萧誉原本向下耷拉的眉毛轻轻向上一挑,似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纵然他王大将军有意和谈,他敢么?”杜世源边说边走向城墙垛口,俯身向前又向下望,道:“今日攻城,他们也算是伤亡严重,说不定,王大将军在帐中已经哭成了泪人,为何呀?他也知道长此以往,湘东王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甚至……”后面的话,杜世源不再说,只是瞪大了眼睛在看河东王萧誉,又去查看凌吉山的伤势。
“甚至怎样?”萧誉显得比较着急,这也是他钟爱凌吉山更胜一筹之下,若是凌吉山活着,当此之时绝不会这样说一半留一半。萧誉忙问:“你是说,姑丈阿耶有性命之忧?”
杜世源拉了萧誉,快步离开众守卒约三五丈之外,低声道:“他与湘东王共事多年,当然比我等更懂湘东王的心。”杜世源说到这儿,似是还有一层意思未言明,他看看众人,又将语音压低了三分,道:“湘东王的心思,也不过是平掉湘州,纵然将来这城池依旧,恐怕也要将这城中之人斩尽杀绝。”
“将来城破之时,我那七叔,未必斩尽杀绝城中之人,但,取我的项上人头,那一定要眼见为实,此后,我七叔才能睡踏实!”萧誉说完,竟然呵呵呵呵地冷笑起来,杜世源忙制止道:“湘州城固若金汤,大王何必如此涣散了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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