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凳真的把魏西当成了大梁宗室诸王子侄,若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哪里能有这般深沉的城府?若不是经见过一些世面,如何能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而魏西呢,却被王凳的话说得有点儿犯了迷糊,难道死去的弟兄们那命真的一钱不值?
不过,转瞬之间,魏西就明白了过来,既然你说我与河东郡王同宗同祖,我就默认了吧,装呆卖傻也好,半推半就也罢,总比硬对硬的好,若省得再斗下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如今这乱世之中,还有什么好较真的呢?
魏西干脆来个将计就计,说:“你以为我愿意大动干戈么?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一些嘛,要说湘东大王派兵南下围困湘州,以我之意,无非就是松柏之下其草不殖,你家郡王理应比我等下贱之人更知湘东大王,他哪里容得宗室诸王比他更强大?在我们江陵城里,如今仍是太清四年呢,你们湘州,恐怕早就顺了建康那边的旨意,改元大宝了吧?为何你们湘州城里如今是大宝元年,而我们江陵仍是太清四年?嗯?湘东大王殿下之心,你们也懂哦!”
这番话,果然就把王凳给唬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想了片刻,一时找不到应答之言语,暗想,他如何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理清楚了呢?
然而,类似的话,萧誉却已经是听得烦透了,再怎么说,改元大宝也是屈辱至极之事,如今倒被这些低贱之人街谈巷议得如同俚语故事,岂不是可笑?他用眼神扫了一下凌吉山,具体所要表达之意,却未明说,他希望凌吉山能够懂得他的心思。
凌吉山自认为懂了萧誉的意思,挺身而出,站在距离王凳六尺开外之处,道:“无知卑贱小人,不得胡沁湘东大王殿下,宗室诸王皇家贵胄之事,岂容得尔等妄议?若再不闭嘴,小心尔等狗命!”
细细论来,凌吉山也是相貌堂堂之人,银盔银甲,白色战袍,天庭饱满,两道剑眉,一双凤眼,满脸英气。刚才这一番话,竟让魏西误认为这是河东郡王萧誉在与他对话,而在魏西的身边,仍有弟兄几个心存希望。
凌吉山被魏西误认为是河东郡王萧誉,但凌吉山并未往这方面想,只是觉得在城墙外面与他斗智斗勇之人差不多已是自不量力了,喝斥道:“国难之时,江凌擅自出兵南下围困湘州,本已是错上加错,尔等如此不辨正反之义,盲目听从将令,岂不是胡扯?还不快快投降?难道真要等我众兄弟杀你的头么?”
魏西一听,暗中自觉不妥,忙说:“既然郡王殿下如此维护湘东大王,在我看来,此乃正是不赏私劳,不罚私怨之典范。这倒令我记起过去所念圣贤之言,大国之将兴也,必视民如伤,乃是其福也,而寡国之其将亡也,则以民为土芥,此是其祸也。既如此这般,我等烦请郡王殿下当以大局为重,立即释放今日所俘之人,让我那些弟兄回到大将军帐前,禀告了江陵,再另行发落。”
王凳忍不了这番胡说八道,嘲讽道:“真有你的,孔老耶耶的蛋皮哎,你文绉绉得让我想吐!什么狗屁福啊祸啊,跟你我这些低贱之人有么关系?所俘之人跟你我么关系?个有个的命!”
凌吉山听了不禁一声冷笑,万变不离其宗,时时紧扣主题,三句不离那些俘虏,果然是一个颇有心计谋略之徒,嘴上却道:“妄想偷袭而来的蠢贼是尔等,妄想红口白牙就让我放人的亦是尔等,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愚蠢逆贼还在做梦,我劝尔等早点醒一醒罢,当今天下之势,宽以济猛,盛以济宽,政以是和,最终谁是谁非,需看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嗯,懂不懂?”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怕的就是一样不沾。
王凳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他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太阳白花花地挂在那里,水面上城墙上一丝丝风也没有了,远处的角楼已经被火烧得渐渐地坍塌下去,三丈高的一堆灰烬正在飘散着淡蓝色的烟。不过,那烟已经不再向城头上飘散,而是直直地似烽烟般向上升腾。王大将军一时冲动,一把火烧掉了辛辛苦苦搭起来的角楼,此刻会不会正在后悔得要拔刀自刎?
城墙外面,魏西的脚下一对双头钉上,一个在平日里被唤作糖豆的小么子本名叫汤木斗。他本是脚蹬着双头钉,背靠城墙面朝南,紧紧地贴在那里的。当他听到“妄想,蠢贼,愚蠢,逆贼”等语,心中激奋难耐,突然就蹿到了城墙上。
谁也搞不懂此人要干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意外。谈得好好的,你不可能没有一点诚意吧?如何突然就窜出来了?
汤木斗今年二十二岁,算得愣头青一般的人物,正是夜夜跑马圈地时时一炮冲天的年纪。他像生了翅膀的猛禽,眨眼间就跃上了城墙,整个身子都是立在垛口上的。王凳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凌吉山也看到了这个面目丑陋之人,小眼睛,细眉毛,尖鼻子,薄而宽的嘴唇。
若以相士之论,汤木斗乃是板上钉钉儿的穷酸薄命相,在此兵荒马乱之时,拼死了性命也难大富大贵飞黄腾达。陈牛儿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极不喜欢这个人,脑袋那么小,年幼之时得过不治之症么?魏西正想阻止他这种目无军纪之行为,他想吼一嗓子:我在谈判,你胡闹什么?不要命了么?
凌吉山一时想不明白,如此面貌之人必定地位低贱,在此当口儿上蹿出来,意欲何为呀?换作谁是他的长官,估计也不愿意让这么一个人出头露面吧?
时间紧迫得不容任何人反应过来,汤木斗并不给魏西阻止他的机会,他从魏西的脚下向上攀爬,跨上垛品之后在墙头直立起身子,之后又如吊桥落下一般飞向迎瑞门的城门校尉凌吉山。这个过程中,汤木斗的所有动作都是连贯的,一气呵成的,绝无拖泥带水,也没有假意寒喧,更没有丝毫的耽误与停顿。
魏西不想因为汤木斗的冒失而搅黄了这一场和谈,极不耐烦地埋怨了一句:“疯了啊你?”
王凳大叫:“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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