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萧誉捉摸不定之时,但见迎瑞门城门校尉凌吉山所派之人打马而来,飞奔至眼前,禀报:“城南水现上角楼确已起火,但不知此中用意。”萧誉不由得脱口而出:“好哇,烧得好,如此彻底……”
徐幼军一把拉住萧誉的护肩甲,险些将萧誉拽倒,说:“殿下,此中必有诈。以王僧辩之精明,如何肯为十人性命而毁掉那角楼?角楼若在,我方守城之士必定日夜小心。”
萧誉顿时醒悟,道:“那狗秃驴由你处置,我去南城迎敌。”说罢,随了报信之人上马而去。萧誉骑马冲下城墙马道,间道而行。
览湖门外的水面上,瑞和尚仍在赤马舟中喋喋不休。世上不少愚痴之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偏偏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平日里也是个狠角儿,此刻他正躲在垛口后面,透过望孔,将箭矢瞄准了他的咽喉。
水面上,瑞和尚并不知河东郡王萧誉已向南城飞马而去,他仍信心满怀,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瑞和尚并没有临死之前的预感,恰恰相反,他亢奋,厉声喊道:“殿下,当此之时,春暖花开,正宜耕种,百亩之田,必春耕之,夏种之,秋收之,然后冬食之,此三时者,农之要也。若失其一时,则谷不得而食……”
这是哪里的话?王顸听着耳熟,貌似自己此前也读过,只是记不清究竟是哪一位贤人所书,他又觉得不可思议,眼下可是谈这些学问的时候?
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心平气静地拉了满弓,他已经放弃了对此人的拯救。一个人,一旦到了作死的阶段,任凭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但,瑞和尚的精彩演讲,暂时让他找不到适合松开箭弦的时机。
也可能是湘州城被围以来,城中日月过于单调,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突然感觉这和尚真应该留下来,他是一个与世无害的人,他说的不对么?这些大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有受其寒者,若此三时不务省事,而令民废农者,是则绝民之命。”瑞和尚这话说得没毛病,也可能是他从书卷中背下来的,以他的心智,难以原创这般高深之义,但他说的这些极有道理啊。只是,他应该去游说湘东王。
河东郡王萧誉已经上马而去直奔南城,湘州城北水面上,瑞和尚说:“湘州被围数十日,难不成殿下在城中教民种桑植果,艺其菜蔬,修其园圃,畜育鸡脯豚,以备生生之资,以供养老之具?”
瑞和尚的背后不远处,另一艘战船上,王顸不时地与萧方矩递一个眼色,萧方矩只是眯了眼睛在笑,又像是在想别的什么军国大事。王顸的心中十分着急,他无论如何听不进瑞和尚的这些空洞但又毫无用处的真理,如今正是火烧眉毛之时,你讲什么种桑植果?与河东郡王而言,他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还有心思跟你谈论以备生生之资?以供养老之具?眼前之事尚顾不周全,何谈长远与将来?
瑞和尚貌似什么都懂一点,他喊道:“郡王殿下,方今天下正乱,宗室诸王各镇一方,互不统属,各自为战,长此以往,萧梁江山社稷必将难以为继。再看眼下之势,郡王之湘州能长久乎?”城上无人应声,瑞和尚并不在乎,他在自问自答了:“守方得坚城,有余粮,可以死守不出,而攻方,攻城手段有限,指挥不一,且给养困难,不利久战,郡王当真以为此么?郡王当真以持久之战备守城,必能拖跨围城之师么?
城头上,城门校尉徐幼军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哎呀,这狗秃儿如何知晓这些?郡王殿下确实在城中为作此务,也确有长期守城备战之心,难不成有细作与城外传递消息?
心乱如麻,一阵惊慌,徐幼军下令两名守卒开弓放箭,眨眼间,两支冷箭,分别射中了两个小和尚的左肩。此二人不过是为瑞和尚驾舟摇棹,如何要取他们的性命?远处,王顸为其不平,也由此可知,平日里萧誉所指挥弓箭手之训练有素,可谓箭无虚发。因为疼痛,两个小和尚丢开了手中的棹,右手捂住中箭之处,想将那箭拔出,却又疼得下不了手。
瑞和尚见状,仍不甘心,甚至不管不顾两位小弟兄伤势如何,继续向城头喊道:“殿下今日纵然杀尽我等佛门弟子,就能掩得了普天之下大梁国子弟之口?宗室诸王若能一心为国,联手杀敌,与那跛足丑奴侯景而言,岂不是犹如崩裂泰山而压溃蚁壤,突决悬河而注流熛烬?而如今之势,若是兄弟叔侄之间争半斗杀伐不断,孰不知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之理?以殿下之骁勇……”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飞来,正中瑞和尚的左肩!萧方矩失声尖叫道:“哎呀,真的下死手么!这和尚所言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之理,难道也是错?”
这一箭扎得不浅,瑞和尚翻身倒地,脸涨得通红,咦咦呀呀地叫唤了起来。倒是刚才中箭的那两个小和尚,已将箭矢拔下丢进水中,这一会子又单膝跪在瑞和尚身边去安慰他。
瑞和尚真乃无我之人,他大声道:“郡王殿下,我等芸芸众生,皆非贵胄阀阅衣冠之族,苟活于天地之间,也不过是求一个衣食温饱而已,食不足必饥,衣不足必寒,此则与鸟翔于林无异。如今江南诸郡遍地饥荒,百姓饥寒切体,宗室诸王若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一如继往地争斗下去,何以内歼逆贼外抗北寇?”
当此之时,一名骑卒来至徐幼军跟前,道:“回禀将军,城南,江陵逆贼借角楼燃起浓烟,正蓄谋攻城,大有云车炮石百道齐攻之势,郡王殿下命全城备战,以防不测。”
“啊?”徐幼军大惊失色,看了报信的骑卒一眼,道:“兄弟你且去回禀殿下,我已取了那狗和尚的性命,胆敢再有来犯之人,我定教他有来无往。”说完,一挥手,三名弓箭手齐声发射,三支箭矢齐齐地射中了瑞和尚,其中致命的一箭射中了咽喉,瑞和尚当场毙命。
“狗贼!反了么?”萧方矩失声痛骂:“狗东西们,如何连出家人也杀?”
宗懔拉了拉萧方矩的胳膊,小声道:“言多必失,这和尚,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河东郡王取他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
“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再怎么着,也不能杀人啊!”陈儿洒愤愤地道:“河东郡王这是不给自己留退路了么?”
“哼!”萧方矩冷笑道:“纵然他给自己留了后路,我阿耶可容他走那条后路?哎,想来我这堂兄,也真真是天下最最可怜之人哪!”
王顸却道:“城上突然痛下狠手,莫非是城南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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