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顸故作冷静,心中倒也暗暗佩服陈儿洒之见多识广敢想敢说,今后若让这个人指挥两千人攻城,说不定就能把湘州城轻松拿下。只是,这湘州城,如何暗藏这般帝王气势?分明是头一回见到这城池,却又像是在哪里见过?
摊开湘州形胜图,却发现这城墙并非与江陵那般方方正正,内中街衢亦非长安城中那般横平竖直正南正北,诸多官街走向完全依了城中河流与湖泊之堤岸,但见其正南门叫迎瑞门,王顸不由得自语道:“以字面之意,岂不是以此迎接和瑞之气?不通,不通,如何这和瑞之气会从南面而来?”又见其正东门叫望海门,那当然是望察大海之意。湘州以东至海,尚相隔数州郡,焉何能在湘州东门城楼之上生出如此豪情?湘州城乃是州邑之都,按祖制不该如此命名城门。
通与不通之间,往往间隔着一层轻捅即破的黄麻纸。这般说来,河东王萧誉岂不是心怀一统天下之志?王顸佯作细察湘州城防之状,宗懔将军却道:“这正西城门,潇湘门,这西北侧门又叫览湖门,据我所忆,河东王主政湘州之前,并非如此称谓,变于何年何月,可怜我老迈昏花,并不记得其中演变,唉唉,祖宗之法,岂可乱来?”
“以他的秉性,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按说,他这湘州城的北门,如何也要两座?如何也叫拱极门?如何也叫戴辰门?扯,太能扯!凭此一条,即可治罪!”陈儿洒小声嘀咕着,轻声到宗懔将军几乎听不到,王顸说:“他也是明白的,也不像是刚刚改过的,理应是在太清蒙难之前,要这么说,理应是高祖圣上恭允过的,眼下的麻烦呢,是咱们如何感化他放下屠刀,与江陵城中的湘东王殿下握手言和,当此社稷危难之时,最难得之举莫过于携手齐心共歼外敌。”
“歼灭了侯瘸子之后呢,还不是再来灭他?现成的罪名啊,心怀不轨啊,谋逆之罪,对不对?”陈儿洒总是先人一步说破答案,他在小声嘟囔,像是怕更多人听到。
不过,萧方矩对这些讲究与规制似是不大走心,说不定心中是站在河东王一边,认为出兵围攻湘州城并无道理可言。王顸又看见湘州城西正门城墙上矗立九脊顶二重檐歇山顶城楼,心中愈加失望,如此僭越规制,江陵城正南门也自叹不如,由此可知河东王萧誉心怀异志久矣,具体说来从哪一年开始?难不成自昭明太子归天之日即有这想法?若真是如此,河东王定要与江陵对抗至死了,谁能劝得动呢?最终还得靠刀枪功夫的话,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两败俱伤?
……
萧方矩的船队驻扎在潦浒河口北二里岗,一片开阔水面如铜镜般平整,远处近处皆没有鸟儿飞过,水中看不到虾蟹与鱼游,也看不到水草与浮萍。太阳底下,水面碧绿,连一丝波纹也看不到,安静得如同深夜时分,一切反常得吓人。船上众将士,即便有人在交头接耳,也往往因这水面上过于寂静而渐渐停止嘴巴,相互看一眼之后复归于沉默。于是,这船与船之间的气氛就更加冷清。这一切,王顸仍然理解为不祥之征兆,乃是首战必败之前奏。
潦浒河乃是湘江支流,亦是湘州城北之天然屏障。湘州城西北角有望楼,正对着湘江与潦浒河汇流众处,水面愈显宽阔,城墙愈显通天般巍峨。众人唏嘘惊叹且惶恐不安之时,宗懔将军已派先锋校尉前去王僧辩大都督营中禀报。按江陵军中之例,镇南将军所属部伍,归大都督统一调度指挥。萧方矩看看远处耸立之城墙,又看看神色惊愕之众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打仗之事,你们比我强,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也是掏心窝子的话,接下来的重任,也就是拿下这湘州城,依我看呢,这一切还得指望我姑丈,攻城克地是他的强项,能者多劳嘛,你们也都卖点子力气,别把我的脸面给丢喽。”
萧方矩称大都督王僧辩为姑丈,虽然不为错,却是不合军中之例。两军阵前,皆称军职才对,为何称呼如同家常一般?王顸十分在意军中上下级之间如何称谓。萧方矩却是故意不依军中之例,又道:“兄弟们近日间吃些苦头,忍一忍劳乏,待把这湘州城拿下之后,由我来坐镇这里,还能没有你们的好处?什么金的银的铜的铁的丝的帛的,凡是你们拿得了的运得回去的,统统归你们分了去回家孝敬耶娘,我一丝一毫都不拿……”
听这意思,仿佛他这个由江陵任命的湘州刺史已主政一方已掌握了此地的生杀大权。王顸暗想,若公平地说句良心话,两相比较,还是萧誉主政湘州,与百姓而言更安稳一些。
半个时辰不到,先锋校尉元吉洲快马加鞭来至宗懔将军面前,回禀:“大都督有令,安营二里岗,待命即可。”
元吉洲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十分利索。萧方矩问:“我姑丈老爷还有什么吩咐?他那边还在打着吗?”
元吉洲忙回道:“大都督并无其它吩咐,将士兵卒正在修整工事,其余之事,节下未敢多问。大都督也无太多言语,只是命我等就地安营,待命即可。”
虽说身经百战,对此命令,宗懔将军却是不解,问萧方矩:“眼下正值春水泛滥之时,何不乘胜攻城?如何要我等在此待命?我等千里劳师远遁而来,在此地不可久留,要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萧方矩骑在马上,如同全身的骨架已散,懒懒地道:“看看那湘州城,嘿!真叫一个稳若泰山啊,你们说说,这般庞大的湘州城,从哪里下口咬它哪?你们都给我说说,如何速战速决?这一家子的仗,明明是窝里斗么,可怎么个打法儿?”
好一个窝里斗!果然是读书人!一眼看穿事实之本质,也只有读书人才能有此本领!王顸忍不住要笑,但还是忍住了,这场合,兵临城下,说开打就开打,眨眼间,这两千来人有可能就会葬身江中水底,还能笑么?还能笑得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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