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守进退不由爷!唉唉,天下万事皆无一定之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有非白即黑非黑即白之事?”萧恪说完转过脸来看看宋子仙,继续似笑非笑地说道:“将士出征,死生大事,或进或退,相时而动,我尚知此中利害,如何会将紧要之事系于一人?”
此番话就让宋子仙搞不懂了!这不是放狗屁么?刚才不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无心于军中俗务么?怎么这会子又如此匠心独运?难不成此前在大丞相面前那般懦弱无能,皆是装出来蒙人耳目?若真是这样,此人之心机是不是也太重了些?
谘议参军朱韬,一路小跑着笑呵呵地前来。此人身高八尺二寸,折成后世度量约在一米八五以上,今年二十六岁,出身于广陵郡世家大族,圆脸浓眉,双目炯炯,萧恪不解有何喜事能让他欢欣到齿白唇红之态。宋子仙忙道:“劳烦参军节下前来,不过是想知道那武昌舰上,降贼之人是哪一个为首,我与大王想寻一个挽回之策,若能使那人回心转意,自当是虚惊一场。”
挽回?这会子又说什么挽回?刚刚不是还在说,为首之人若有家眷还在郢州城中,定要枭首示众么?
萧恪意味深长地望一眼谘议参军朱韬,微微地点头,却不言语。朱韬说:“武昌舰上,长史刘泰一死,手下人等皆是乌合之众,定是没了主意,那江陵大军又是杀人不眨眼的,谁人不怕?据我所知,两舰船共有什长七人,伍长十八人,弩机手一百多,只是并未有天姿心智格外出众者。”
萧恪以两肘撑在城墙堞口上,见江陵众舰船皆向对岸驶去,心中自是异常失落,惟有谘议参军朱韬之应对甚是周密,以他朱韬素日之精明,焉能不知曲军候柴怀远在刘泰身边?
“长史身边,兵曹、尉曹参军,录室、议曹人等,理应有几个吧?”宋子仙左顾右盼地思量了一番,难免觉得所问过于外行,他实在搞不清大梁国州郡兵政佐吏设置,又不甘心被这个谘议参军给糊弄了。朱韬拱手施礼,说:“这些个佐曹掾史随军出征,有几个敢于冲锋在前的?那不是……那个谁?哦,就是冲在前阵的中兵校尉,不是已死在贼军手里么?”
所言一切皆如天衣无缝般合情合理,萧恪听了略有得意,什么是见过世面之人?这就是了,自幼随父祖三代享受过世间荣华,可谓锦衣玉食,平日里能讲究,如今屈身于逆贼淫威之下也能将就,更能承受常人所难随之逆境,但绝不轻言服输认罚,绵软中给同类以力量,谦谦有礼中更让对手体味到家世修养之内涵。
顷刻之间,萧恪便觉得那长史刘泰也真是死得其时,他若活着,若此刻在宋子仙面前,尚不知奴颜到何等地步。归根结底,他与朱韬截然不同,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出击舰船的将士们皆已回到营寨之内,四丈高的水杉木相互间隔半尺,依次排开,牢牢地插入水下泥沙中,水面之上仍一丈高尺有余。这般围圈起来,水军营寨与城墙城门连为一体,侯景坚信可攻可守,固若金汤。
江岸边,升起缕缕炊烟。夕阳西下,水天一色处,金光万丈。若再有渔帆点点,自是景色怡人。这一刻,萧恪却是无心观赏。虽说战事不利,该用饭时还得用饭,此事倒是不能省却。宋子仙说:“就怕归降之人反扑回来,我等众弟兄岂不是骨肉人相残?曹氏兄弟尚懂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理,就怕那归降之贼……唉唉……”
朱韬仍在微笑,如一个没心没肺之人,他斜了眼睛看看宋子仙,劝道:“太保阁下何必凡事皆往至坏处想?就算有几个痴心妄想之贼偷偷来袭,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子仙上前扶一下朱韬的护肩甲,以示亲切敬佩之意,却说:“实不相瞒,我乃北人,长于弓马,恰恰不娴水战,城下水军营寨防范夜袭之任,在我看来如同登天,因此全权托负与贤弟经手。”姐姐文学网jjxne
朱韬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嘴角带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相形之下略显猥琐之人,宋子仙想让这个年轻人觉察出语重心长之意,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那个气场,更没那个能耐,言辞不当的话,反而弄巧成拙,只得退一步,说道:“当前,贼军压境,你我同船共渡,生死与共,大丞相更是在意大王殿下之安危呀!”
朱韬的嘴角上仍挂着笑,心里却是酸得直倒牙,少你耶娘的放驴屁,那狗贼侯景更在意嗣王殿下之安危?他一个稍有反抗就杀人取乐的混世魔头,有几人不是暂且屈服之后再伺机而动?但凡不懂得迂回之道的血性汉子,差不多都做了他的刀下之鬼。
反倒是萧恪,仿佛贴着宋子仙的心窝子说话,如朝堂之上谈玄般的语气朗声道:“古人言,君子者虚怀若谷不隐其短,太保久经战阵,自是深谙不知则问不能则学之要,不娴水战非为其短,就怕那江陵逆贼水陆并击,我等防线点多面广反为其弊呀!两军对垒,知己知彼,乘其弊,避其利,皆是为将之人烂熟于心之理。”
这是贴心窝子?还是捅心窝子?朱韬听得暗暗焦躁。
宋子仙转动着黄眼珠,小声道:“既然这般,参军节下自此刻起,就留在大王殿下身边,以防贼竖。”
朱韬一听,忙拱手道:“标下才疏学浅,岂敢在太保阁下跟前添乱?我还是……充斥于行伍之中与军士兵卒同吃同住,严防死守于击贼阵前。”
萧恪不语,心中坚信宋子仙定是担心对岸大营中突击夜袭。大将军王僧辩若真是发兵夜袭,那将是求之不得天赐良机。
“贤弟再与我客套下去,那就是见外了,我与大王殿下情同手足自不必说,大丞相对圣上忠心耿耿又是当朝驸马,我等众人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宋子仙说得眼中泛光,又是抱拳又是躬身,礼节格外周全。反倒是萧恪,脸色阴沉,硬撑着门面,那瘸驴也算得当朝驸马?他强娶公主且是连娶两位公主,这……这……这是什么?妥妥的鲜花插到了驴粪上。
朱韬猜得主上心中不爽定是“当朝驸马”四字,忙说:“既然太保阁下高看我一眼,我也就沐猴而冠一回,跟在殿下与太保身后随时听令就是。”
……
世上之事自古皆是这般怕来什么,偏来什么。
却说侯景,亲自督军,挟持了净居舰的浔阳王萧大心,与昭阳舰上的皇太子萧大器,由水军大都督任约指挥兰陵舫护卫断后,悄悄地退进了沙湖口中。前文说过,沙湖口在郢州城北七里,湖面方圆八十里。沙湖与长江相连这一段河道,当地人称沙湖口,最狭处仅容二船并行,水深却有五丈,且那岸上筑有护卫碉楼绵延三里。在净居舰上,侯景对此地势之险极连连惊叹,说:“若能将那王僧辩所率五万兵马引进这沙湖中来,嘿嘿,岂不是天助圣上坐稳了江山?”周纯良却泼冷水道:“大丞相奈何是忘了王僧辩的出身?他乃是妥妥的将门虎子,岂能不知孤军深入之险?且他随湘东王萧绎这些年,熟知荆楚诸州郡山水形胜利弊,麾下将士又多南人,颇得舟船之力,此之长,乃吾之短,大丞相岂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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