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长梁琮见太守摇头摆尾地不消停,心中极其厌恶。一个人行将倒霉完蛋之时,往往是他身边最亲密之物预先有知觉。梁琮极相信这一点,心照不宣,但又密不外传。
手下弟兄们仍在寻找发射弩箭之机会,梁琮对他们心存感激,也有人面露惊恐抬头望天,又转着脑袋四处察看,想弄明白这装了火药的陶罐子,到底从哪里蹿过来?
你我皆是大梁国臣民,如何他们江陵军中有此宝贝威力无边,我等湘州军民如何没有?如此人为刀徂我为鱼肉,天理何在?梁琮愤愤不平,也知此一切症结所在皆是河东王萧誉桀骜不驯以幼凌长,以后天下之人若真是如此评判河东当前所为,我等弟兄替他卖命送死又能价值几何?
一钱不值地死去,倒不是苟且偷生地活着。只要性命仍在,人生即有翻盘之机会,若是糊里糊涂地死在这荒野之间,虽无人为你收尸盖棺,却有了定论。梁琮认为,此乃人生最大之悲哀。
又一团火光散开,伴着刺耳的响声,倒像是一粒陶罐碎片冲进了柴威的眼中。梁琮看得心惊肉跳,他觉得太守的脸上此刻应该火辣辣地生疼。柴威脱口大叫,尖锐,刺耳,身子猛地往后仰,手中的缰绳松了。眨眼间,胯下的豆青马惊了,前蹄高高跃起,马背上的主人猝不及防,猛然就被掀翻在地。
这一下,摔得极重。一切来得太快太意外,柴威连骂人都顾不上了,嘴里如同挨了一刀般地嚎叫。众军士们齐刷刷地转头看这边,谁也没想到太守会摔倒地上,更受不了他的惨叫。
“啊”柴威的嗓子像是不会转弯,直直地,硬硬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短刀割在了铁锅上。
梁琮听得极心烦,你好歹也是一郡之首,平日里也算得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受多大的伤?至于你嚎叫得跟杀猪一样?都如你一样娇贵,还指望弟兄们为你拼命杀敌?
两丈开外之处,柴威在地上翻滚,嘴里仍是含混不清的叫骂哀嚎。军士们看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太守此刻用一只手捂住左眼,半拉子脸上都是血,头上的铜胄也摔掉了,脸上头上沾得全是泥巴草屑,相互传递着不知所措的眼神。梁琮翻身下了马,与一个军士合力揽住柴威的肩膀,说:“太守,太守息怒!太守,到底伤了哪里?”
“老子的眼!老子的眼哪!啊啊!老子看不见!老子要死啦!老子……”柴威似是要哭起来了,啜子已经哑了。这就让人觉得有点扯了。屯长梁琮还是头一回见到柴威如此狼狈不堪。只是,心中并无一丝怜悯之意。往日里,你是如何训导众弟兄们的?如今也不过是一点皮毛之伤,你吱吱歪歪如同一个妇人,这算是做得哪门子表率?
不过,那东西炸开了之后,众人慌乱了一阵,但见只伤了太守,再无别人受伤,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如此众人,单单伤了你一个,莫非是对方毛贼识得你与众弟兄不同?树大招风么?还是你官场得意,此地必有一劫?
梁琮看到了满脸的血,由此推断伤得不清。若真是伤了眼,今日可是如何收场呢?堂堂的岳阳郡太守啊,你的眼睛看不见了,还如何指挥弟兄们作战?是不是就应该换人了啊?你这太守之职,由河东郡王任命,可如今他被困在湘州城中,谁会来操办这事儿?笔趣阁pp268xs
仍有乌黑的陶罐子在头顶上方炸开,浓浓的硫磺味道呛了口鼻,慌得那军士赶紧伏身把柴威罩住。梁琮看了那军士一眼,暗想真是个傻蛋,亏死了你耶娘把你养这么大,你的命不值钱么?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道理你不懂?他已经废了,还用得着你这般巴结?你以为他是凭本事当上的太守么?也不过是当年跟对了人,仅此而已。
果然,柴威一手推开那军士,说:“莫瞎了兄弟你一片苦心,没得用了哇,老子落得这个死逼样子,不值得兄弟你舍命护我!老子已剩半条命,哪配得你舍命护我?记住,以后莫这样犯傻!”
听柴威这么一说,梁琮倒觉得自己过于小人,我这么不厚道,会不会今日得到报应?
想到报应二字,梁琮就怕得不行,他命令道:“还击!还击!朝死里干那些臭小舅子们!弟兄们得替太守报仇血恨!”梁琮知道柴威此刻正沮丧,心灰意冷得要死,已经顾不得这些,因此他不经请示,马上挑起了指挥重任,又命令:“瞄准了还击!不放过一个!见人杀人,见马射马!”
后两句,又似是故意说给太守柴威听的,你贪恋人家的马,人家一心取你的狗命,伤了你的眼,差不多也就是等于你丢了半条命。若这一回大难不成,留得一条残命,你可想好好反思,长点记忆,战场上岂能是由着性子来的?
梁琮越想越气,河东郡王当初怎么就任命这样的人当太守呢?州郡之任上若都是如此货色,也难怪一个侯景就把建康城搅得天翻地覆。看看你萧家爷们儿都重用了些什么傻人呢?提拔一个滥人委以重任之前,就不知道考察一番么?太守之任又不是皇位龙椅,干嘛一代一代往下传?
端了弩机的军士们在发射,弩机悬刀发出清脆撞击之声,又有箭矢在空中越飞越远的短暂响声。柴威觉得恍惚,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杀人之器,若不是河东郡王殿下有令,老子哪里会主动卷进来?安安稳稳地在太守任上尊享荣华富贵一辈子终老不好么?若能游手好闲一辈子,那才是老子梦想的人生。
一阵发射过后,天地之间显得更加寂静,军士们在装箭矢在瞄准,梁琮又提醒道:“弟兄们,瞄准了再射,也得细水长流,别到最后鸟蛋净光啥也没有了,还拿啥打仗?”
柴威清醒了些,知道自己的左眼废了,仍在流血,身边无人能包扎,只能先盖上一片帛巾子。他用那一只好眼在寻找,未曾想与屯长梁琮的目光相遇,心里就别扭了一下。梁琮不敢与太守对视,慌忙躲开了,一脸的不自在。
梁琮的的眼神让柴威觉得陌生更觉得意外,比自己今日被对手搞瞎了一只眼更意外,于是骂道:“个婊子养地!老子也会落到这一步!”
军士们听起来,太守这是在骂江陵来的那些人,至少应该是在骂那些伤了他眼睛的人,而在梁琮听来却是在他梁琮。为什么?说不清!生死关头,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最微妙。尤其同一个战壕里的男人,当各怀心事之时,最容易出麻烦。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