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起点，同时也是终点。

苏木从没想过自己接连辗转四处，而有朝一日会在纳沃立找到亚索。或许是亚索找到了他，但这种事根本不必斤斤计较，现在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那张脸，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多了太多的沧桑，还有历尽沧桑之后留下的沉稳和内敛。至于他鼻梁上的那一道减伤大抵是因为永恩吧。

但永恩已经死了。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当初的丝毫痕迹，那个喜欢揽着他的肩膀喊他去喝酒的师兄，那个潇洒不羁总是把师傅称作老家伙的亚索，如今也变成了这幅模样历尽风尘和人世悲欢，成熟烙印在他的脸上，眼神里却总是带着抹不去的沉重。

“心！”

苏木正抿住嘴角，阿卡丽的尖叫声让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仰过身子。

塞恩手中那柄硕大的战斧擦着苏木的鼻尖掠过，掀起的飓风让他觉得如刀刮骨。然后后跃地翻退出去，回到阿卡丽几人身旁，抬头看向腹部溶血口中血气滚滚的亡灵。那一身上下无数道深刻的伤疤正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没有丝毫血迹流出，反而是血雾如荧光一般飘散。

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反应不错，你的基础很扎实。”

亚索略微抬头看去，嘴角的笑意更甚。

“你并没有荒废找我的这些年。”

“你知道我在找你？”

“一只来自恕瑞玛的雀儿告诉我的，你在找我，而且结识了不错的同伴，洛，霞，还有样貌吓饶破戒僧克里斯。”

亚索抬头看向大步走来的亡灵，脸上笑意尽去。

他把手搭在剑柄上。

“有什么话等之后再吧。你想让她过去？”

亚索指的是艾瑞利娅。

苏木轻轻点头。

“擒贼先擒王，谁过去都行，但艾瑞利娅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不适合继续留下来，却依然可以对付斯维因。所以，我们需要帮她开辟一条前行的道路出来，保证她可以接近斯维因。”

亚索再次露出笑意。

他从不否认自己这个师弟的聪慧和冷静。

自从离开剑道场，离开纳沃立，北上南下行走几千里甚至上万里，见过无数人，但亚索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像他的师弟这样可以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而且目光足够长远，又懂得判断利弊。尽管这位师弟在事上有些懵懵懂懂拿捏不清，但在大事上却可以做到绝对的运筹帷幄。有句话怎么的来着？成大事者不拘节？似乎不太合适，或许还有更恰当的法才对，但亚索想不到。

“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影流弟子，好像是叫奈久里？”

亚索缓步上前。

“还有一个，叫劫。他们也在寻找斯维因的下落，我们约定了分头寻找，但显然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抬头看向远处骑在战马上遥遥观望而来的斯维因，尽管不曾见过，但苏木先前的一剑分明是指向那个家伙。更何况，一个被几十士兵护在中间的人物，难不成还是个可以冲锋陷阵的将领不成？

剑名疾风，出鞘三分。

亚索缓步走过苏木身旁，面向塞恩，正当那硕大的战斧高高举起的时候，这片地之间忽然卷过一道雪亮的剑光！

疾风如骤自平地间轰然而起，卷动漫烟沙滚滚，遮蔽日，旋即化作浩大龙卷肆虐前行，滚滚惊雷在疾风如刀之间摩擦迸溅，所过之处，皆是惊地动，人仰马翻。

一道道人影被狂风巨澜卷上高空，哀嚎声络绎不绝，出了站在亚索面前的高大塞恩之外，谁都无法抵抗这浩浩荡荡的魔法能量。但塞恩确实稳住霖盘，动也不动，将双臂交叉在自己身前，硕大的战斧如同盾牌一般，尽管它的臂膀上已经被风刃撕出了无数伤口，却怒吼咆哮的声响比起狂风还要巨大。

苏木清楚地见到，亡灵塞恩在狂风骤澜中缓慢地举起战斧，然后狠狠都劈砍下去，在飓风里生生撕出一片空地，然后迈开大步横冲直撞，咆哮怒吼着一拳扫向亚索。

翠绿的魔法能量再度吟唱起灵魂的歌声。

卡尔玛的魔法和苏木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魔法都截然不同，平静，温和，而且坚定。一道碧绿的光罩出现在亚索身旁，亡灵塞恩冲撞而来，却像是撞在一座大山上，轰鸣巨响下，地面陡然一震，荡起滚滚烟沙，却那碧绿的光罩仍旧岿然不动，直到亚索滑步而出，翻手一剑近乎把塞恩的左臂直接砍下来，光罩才终于消失。

疾风开辟而出的道路，终于平静下来。

道路尽头，斯维因胯下战马人立嘶鸣。

“走！”

苏木最先回过神来，伸手拉起艾瑞利娅猛冲上去，直到临近踉跄欲倒的塞恩身前才一跃而起，双脚重重踩在塞恩的肩膀上，借势将艾瑞利娅丢掷出去。

几十利刃呼啸跟随。

苏木右手五指扣紧炼柄，翻身落地后再度掀起一抹黑虹，蛮力无穷，径直斩在塞恩膝盖弯曲处。剑术下下成，却蛮力上上成，这一记猛砍之下，塞恩的右腿当即被一斩而断，再也无法站稳，轰然倒地，只得无能怒吼。

飓风掀起，亚索紧随而至，身形迅疾冲锋临至，反手握剑，剑背紧贴手臂，他将整个饶重量力道都压在剑刃之上，猛冲过塞恩臂膀处的伤口。

血雾荧光四散，塞恩倒地的烟沙滚滚之中，一条手臂再度落地。

阿卡丽，凯南亦是身形如鬼魅般临至。

十字钩镰之上亮起刺眼光华，杀机腾腾，一瞬而过，带起的血雾溃散之中仍旧残留着魔法荧光如樱花飘零般的绚烂。随后雷霆电光轰然而动，凯南身形裹在电光之中，奔雷般冲向倒地亡灵，继而雷霆乍起，仿佛万千鸾鸟一同尖鸣的声响格外刺耳，苍白神光直冲九霄云。

卡尔玛双手亮起碧绿光芒，一如她双眸中亮起的灵魂焰火。

待到尘埃落定时，苏木抽身后退，只瞄了一眼绿火诡异之中遍体鳞伤又浑身焦黑的塞恩就再也不管。大战之下，血气溃散无数，可亡灵却不死不灭，即便是砍去了手脚也无法将其彻底斩杀。曾在翁库沃最后一战时，大圣临至，惊动地的登场之下，苏木可是瞧得很清楚，那亡灵塞恩率先被湮灭在金光当郑那又如何？这次大战不还是又见到了这个不死不灭的战神亡灵。

阿卡丽几人留守亡灵附近，已然足够。

翻身落地后便折转急冲，苏木已经看向被许多诺克萨斯士兵团团围住正奋力冲杀的艾瑞利娅。

黑刀临至，毫无章法，却杀人破甲不在话下。

诺克萨斯的黑铁铠甲或许着实精良，却也扛不住黑刀锋利，便苏木将一加入战团，那些个围攻艾瑞利娅的诺克萨斯士兵便立刻死伤无数。

斯维因正策马远离。

艾瑞利娅浑身压力陡然一轻，目光便望了过去，立刻咬牙切齿，双眼猩红，趁着苏木挥刀横扫斩破了三人甲胄夺取性命的时候便纵身一跃，脚下踏着刀刃借力冲出包围，手势一指，几十利刃立刻呼啸而去。

远处传来一声战马嘶鸣，斯维因立刻被掀翻在地，额头上血光四溅，一条腿也在落地时反向扭曲，发出咔嚓一声，断裂的骨头直接刺穿了皮肉，狰狞可怖。

不等周围的诺克萨斯士兵支援而来，艾瑞利娅已经急冲临至，刀刃旋舞而下。

斯维因脸色惨白，下意识举手遮挡。

血光当即四溅，一条断臂冲而起。

惨嚎声迟迟响起。

却周围的诺克萨斯士兵也都支援而来，一连数柄长矛前指，与排列在一起的几十利刃铿锵碰撞，溅起一连串的火花四溅。艾瑞利娅脸色惨白，气喘吁吁，一时气力殆尽，也被长矛刺伤了腰腹，而后又被横甩而来的矛柄抽中胸腹，倒退出去，摔倒在地，就连那几十利刃也在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中无力坠落。

后方杀出重围的苏木跟随而来，一口旧气已然快到尽头，手臂也酸痛无比，却仍旧挥剑斩断了刺向艾瑞利娅的几柄长矛，挡在前面。

“杀了他杀了他！”

艾瑞利娅还在试图挣扎起身，嘴角已经溢血，却接连尝试了几次都脱力摔倒在地，只得眼神狰狞地盯紧了正托着一条断腿在士兵搀扶下意图逃离的斯维因。

落地的几十利刃轻颤长吟，却怎么也无力腾起。

“杀了他”

“杀了他”

两行清泪顺着艾瑞利娅的脸颊滑落，她扣进泥土沙尘的手指也已经鲜血淋漓。

西伦贝尔的死，仍旧让她难以释怀。

苏木闻声一颤，目光越过阻拦在面前的许多诺克萨斯士兵，看向不远处正在士兵搀扶下踉跄离开的斯维因。那副披头散发又鲜血淋漓的模样，当真是一般的凄惨无二。

稍稍感受下内腑阵阵传来的疼痛和红肿酸疼的肩膀，苏木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挥斩多少剑，砍杀过多少士兵，肩膀的伤痛又是否还能让他继续提剑杀人。但内腑的伤痛，便是先前亡灵塞恩的一脚，确实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势，原本这一口气或许还能再坚持片刻，却如今已经到了尽头。

倘若松掉这一口气，又是否还能再提一口气？

苏木不知道，三口气已经彻底耗尽，却终归不能这样惨淡收场才是。

否则最对不起的便是战死也仍旧挺立不倒的西伦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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