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师姐红鞋子和曹旗主诸位都离去后,渤海国的武士也先行回国了,这扬州利津渡口立马冷清了许多。
大延广因为叔叔不知何故执意要去长安看看,说是不想即刻回国,所以想多陪陪他,也没有马上离开,留下同船送他一程。
这时天光大亮,岸边的大火已被扑灭,但焦黑的船板还冒着缕缕青烟。
船家和货主刚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头等大事是围拢到节度使杜悰跟前,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节使,您可要给小民们作主啊!”
“杜节使,我的船给烧了,这损失该由谁负责呀?”
“节使,还有我那满船的货啊!”
节度使是好言相劝逐一安抚。
这时,一乘蓝尼大轿颤巍巍地从东城门内抬了出来,四个轿夫三步并做两步走,轿后紧赶慢赶跟着几个管家仆人,看这阵势可想而知主人那急迫的心情。
轿子尚未落稳,一位小胳膊小腿的老官人从里面急匆匆地探出身来,老人相貌庄重,不苟言笑,锦衣披风,进德冠高悬。
他百倍小心地挪身向外蹭着,一边蹭一边后悔地说:“尽想着锦上添花啦,未料到节外生枝啊。”
温庭筠忙上前搀扶,原本已缓和出笑容的脸上旋即布满愁云。
“飞卿啊!咱们家的船呢?”他心情沉重地四下寻找着,“也着火啦?”
看温庭筠摇着头,这才舒了口气放心地说,“没毛病,杞人忧天了。”
节度使杜悰见前任来了,翻身下马上前问候,“前辈,太可惜了!没想到您的官船会被新罗人凿沉了。”
老官人一听是瞠目结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忐忑地反问道:“允裕啊,你再说一遍,我的船是怎么沉的?我那泉水和大闸蟹都沉到河底啦?”
他看杜节度使和温庭筠不住地点头,老头子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一付万念俱焚的样子。
杜悰也是既同情又一筹莫展地看着李绅,这时他身边有个高挑身材的小青年凑近了咬起耳朵。
这后生长得身高六尺有二,宽额深腮,眉目疏朗,颇有心计的样子。
他一本正经地说得新任节度使笑咧了嘴,频频点头大加称赞,“还是你小子鬼道,这个主意好。杨收啊,我就说你留在本使身边,不要去润州投你哥哥啦。杨发他个刺史从事能给你找到什么职位?在我这儿先做个推官,别急,慢慢来嘛,将来必能大有作为的。”
然后他转向前任安慰道,“老前辈,别急,船我用府银再给你造一艘,包括船上损失之物,就是会怕耽搁几天。您放心吧,这事我让毕諴去办,他向来办事稳当。”
闻听此话,老官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激地握着杜悰的双手,“没毛病,不胜感激呀。”
“那我们呢?”其他百姓瞪着满是渴望求助的眼睛,企盼着官府能像对待老官人那样大发善心,赔偿损失。
新任节度使和蔼谦逊地解释着,“大家都别急,你们此刻焦急的心情我杜悰是理解的,痛定思痛水火无情,谁遇上这飞来横祸,自己辛苦换来的财富毁于一旦,怎不痛不欲生,悲痛欲绝呢?可这是天祸呀,人生的坎坷呀,我们要勇于面对,不能全靠府衙,要自立自强,抖擞精神往前看,何况府银也没有这项开销余富啊。”
百姓中有敢于直言的质问道:“那李绅的官船怎么能给赔偿呢?”
杜悰更加谦逊耐心地解释,“这里有个概念,私船和官船的区别。官船是朝廷的,只是配给官员使用的,府银有专项定期维修打造。而私船可不行,所以做官就有这么点待遇,要不咋会有这么多人都想学成入仕呢?另外,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天火还是人为放的,也无从查证了,向谁讨要说法呢?”
他慈祥地抚摸着身边玩童的头顶,柔声问着孩子:“几岁了?叫什么啊?上学堂了吗?跟谁来的呀?”
那孩子还真不怯场,小嘴巴巴的逐个作答:“七岁了,叫吕用之。没上学堂,我舅舅教我。鄱阳县人,是跟着舅舅来扬州做买卖的。”
孩子的舅舅点头哈腰地凑上来,拘谨地作着揖。
“大家看看,人家也是受害者,可他还这么坚强,不像你们哭天抹泪地,要死要活地。”节度使有感而发。
那舅舅还是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作揖,嘴里只会不停地说:“是,是,是,没什么。”
节度使继续开导着百姓们,“李相爷来淮南为官,虽说时日不长,但也功绩斐然。尤其是今天,他的官船可是立了大功啊,恰到好处地拦住了歹人的去路,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生灵涂炭的浩劫。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的官船我们能不给修理吗?他的损失我们能坐视不管吗?漠然置之那是说不过去的,我们能让他就这么寒心地离开吗?”节度使的娓娓道来,使百姓们听起来此言不无道理,无法辩驳,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
那孩子边走边不解地问:“舅舅,那烧毁的船是别人家的,我们也没船啊?我们家的货昨天就卸走了,也没有损失呀?你怎么不明说呢?”
做舅舅的已从刚才局促中摆脱出来,又恢复本来的精细模样,“用之啊,舅舅一见到当大官的就腿软心慌,只会点头说是啦。何况孩子你傻呀?如果说白了,不是拨了官爷的脸面吗?记住,买卖人就得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你年纪还小,留意学着吧。”
官船是没有了,可进京赴任的日期可耽误不得。
仆人们四下寻找雇船。可不是嫌路途遥远不愿去,就是嫌给得价格太低谈不拢,就剩下在岸边报废的冒烟船了。
正当无计可施时,李祜大声地招呼他们说:“这几个孩子正要去长安,不如你们搭乘他们的漕舫船将就一下吧,路上还有个照应。”
周陌和几个丫头也热情地相邀。望着这几个充满青春活力、武艺高强的小英雄们,还有那位德隆望尊的禅师,这旅途一定不会憋闷,张祜的提议正合李绅之意。
他回身命令身后的仆人,叫过来府里的大官家,“你!回去就跟大太太把情况说清楚,告诉她,我坐朋友的船先行一步了,让她不必着急,陆续把应用之物寄过去。”
他又对二官家讲,“你!留下监管造船,船造好了装上泉水和大闸蟹运到长安来,一定保证是新鲜的。”
然后他再对三管家说,“还有你!回去把七太太接来,拿些简便的随身行李,然后随我一同进京去。”三个管家连声喏喏。
“庭筠啊,我们上船吧!”他走近跳板,心存疑虑地小心挪步。
贺儿和小青看到了伸手相搀,老官人见是她们不禁一愣,随即面露惭愧之色。待看到她们并未有责怪之意,还全心全意殷勤照顾,喜得他合不拢嘴,一手搭着一个慢悠悠地蹭上船去,笑模笑样地嘴里念叨着说:“没毛病,步步为营啰。”
看一切安排妥当了,张祜应杜悰相邀进城去了,船工收拾利落就等人齐起锚。
太阳升至三竿,七太太的车队才浩浩荡荡地涌出利津门,光是带来帮忙装船的家丁就有三四十人,船上船下搬得是热火朝天,半个船舱堆满了箱箱柜柜。
这位太太娇声娇气,上得船来就扑进老节度使的怀中,拉着长音撒娇埋怨道:“老爷,你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张又新那个卑鄙之徒,你昨天晚上怎么还把歌伎送给他了?你忘了当年奸相李逢吉和他是如何沆瀣一气,不遗余力地陷害你了吗?”
老官人像在哄孩子般轻声细语地劝着,“小桃红啊,成人之美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啦,你没见他如今落魄的样子,连连被贬,罢官归乡,又有丧子之痛,尤其是真心向我忏悔,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甜言蜜语地劝解完,老夫少妻卿卿我我地相拥着要进舱去。
温庭筠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七太太是绅哥的最爱,撩人讨巧,又讲究养生美颜,所以带的东西多了些,打扰各位了。”
大家均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宽慰他说:“没什么,不影响。”
走进舱门的老官人倒是最能理解她,大度地开脱说:“没毛病,零头碎脑嘛。”
开船了,漕舫沿着大运河一路驶向西北。众人相处久了才发现,这老官人是慢热型的,童心勃发,着实得风趣,一路的风光迤逦,一路的欢声笑语。
长话短说,船进入楚州地界,北辰镇就在眼前了,这北辰镇是古邗沟入淮水的末口,镇子因运河而兴,有着“扬州千载繁华景,移至西湖嘴上头。”的美誉,再往北就是山阳渎的北端山阳板闸了。
由于这里是南船北马的交通中转站,义玄禅师要北去泰山,王子大延广也要经登州(蓬莱)渡乌湖海(渤海老铁山水道)回渤海国的,故此在这里即将分别。
老官人张罗着要自掏腰包,请大家吃吃当地有名的淮阳鳝鱼,便扶老携幼上了岸来,沿镇上大街寻了一处不错的馆子,点上丰盛的鱼宴,推杯换盏好不尽兴。
除了禅师滴酒不进,吃的是素食,其他人都已喝得脸颊绯红了。
李绅与温庭筠有似题扇桥上的模样,“绅哥,这里的鳝鱼吃起来就是比别处的好,清鲜醇浓相兼,真是原汁原味呀!这洋河老酒也好,入口甜、落口绵、酒性软、尾爽净、回味香。喝起来就放不下,你看你都喝多了。”
“没毛病,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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