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上前几步,想要从那窄窄的门缝里,看清楚隐藏在暗夜中的人到底是谁。
而这番动作,也让黑衣人瞧清楚了少年的容颜。
“你是谁!”黑衣人猛地拉开屋门。
与晚上追他那人所穿的衣服相同,但此刻站在院中的少年,却有着一张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脸。
这张脸,曾经他无比熟悉。
这张脸,亦让他在这十四年中时时午夜梦回。
与之一起浮现的,还有那场熊熊燃烧,好似怎么也扑不灭的漫天大火。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再次开口,声音却带着止不住的颤抖,就连握着门边的手也隐隐泛起青筋。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月光下,瘦弱的少年人忽然拔掉束发的玉簪,散落一头青丝。
和着那一首首尾相连的庐山烟雨浙江潮,那个少年。
不,那个少女。
一步步的走近,最终在距离黑衣人几步之遥的台阶下站定。
望着斗笠下那张隐隐带疤的脸,少女忽然一笑。
黑衣人却似被这笑容吓到,忽然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些许迷惑般的喃喃。
“不可能……”
黑衣人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
不会的,那个人,那个女子,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四年前的齐宫大火里,死在了山河破碎的夜晚中。
“褚……”少女正欲开口,那黑衣人却蓦地拔出腰间长剑,对着她直刺而来。
少女忙不迭滑步向后,这才堪堪避过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然而不等她喘口气,黑衣人的剑便再次袭来,比先前更加疯狂,更加不留情面。
“没有人能扮作她,不要妄想骗我!”黑衣人目光中露出杀意,手中长剑也挥动的更加快。
少女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一边躲避着攻来的长剑,一边大骂道:“褚流你个傻蛋你不张眼睛的吗!”
然而黑衣人却充耳不闻,一招更比一招狠。
少女再忍不住,一抹银光从她袖中泻出,直冲黑衣人而去,却在即将缠上黑衣人刀身的时候,被一剑劈上。
但那银光细丝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断掉。
“天罗丝!”
望着那毫无损伤的细小丝线,黑衣人惊呼出声。
“都认出天罗丝了,还不停手?!”少女喝问。
“莫想骗我!”黑衣人冷声一声,后退几步,带着几分不甘跃上了旁边的墙头,竟是几个跃身,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院中的少女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手中天罗丝一甩,竟是直接将旁边树上小臂粗细的树枝切断坠地。
“我就不信你不回来了!”
长夜寂寂,唯有风声和依稀的蝉鸣与她诧异过后怒气十足的声音呼应。
……
……
揽金阁三楼小木屋。
揽金公子一身亵衣靠在软榻上,衣衫半敞露出白净如女子的平坦胸膛,只是面上的面具,却依旧罩着半张脸。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揽金公子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半脸不耐烦,面上有着难以遮挡的睡意朦胧。
“我将那幅画拿到手中了。”黑衣人抬起头。
“什么画……”揽金公子说到一半,忽然愣住,眨了眨自己的睡眼,“那幅双面画?”
黑衣人没有说话,解下褡裢,将背上细长的盒子放到揽金公子面前。
揽金公子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拿出里面的卷轴打开来,凑到跟前正反两面仔细瞧了瞧,“看起来像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黑衣人有些不满。
“你知道是真的拿来给我干嘛!这么晚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好吗!”揽金公子顿时怒气十足,将那画卷一把卷起扔给黑衣人。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打扰自己睡觉,尤其是在他晚上养颜安神的时候。
然而等他发现自己正在生气之后,又忙不迭伸手按着自己的眼角眉头,将聚到一处的皮肤抻平。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会长皱纹会变老。
黑衣人小心的检查着手中的画卷,确认没有任何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
“我今晚……”
话到嘴边,黑衣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此刻,方才所见的那张脸的样子,依旧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太像了。
若非那张脸少了那份雍容贵气,少了那份淡薄落寞,他差点就真的将那位少女认成了那人。
尽管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他还是确定,今晚的少女并不是那人。
可是……那少女又是谁?
为何会拥有与那人完全相同的样貌?
除却还没有长开的稚嫩眉眼,几乎全然,一模一样。
黑衣人有些茫然。
揽金公子原本耐着性子准备洗耳恭听,可半晌却只听着没有下文的三个字,他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顺手拿过身边的盒子砸过去,“褚流你是不是故意跟老子过不去不想老子睡个好觉!扰人清梦无异屠人满门你知道吗!”
“安和巷那位林花师,有劳你帮我查一查。”
那被称为褚流的黑衣人淡然接过那锦盒,终于开口说话,却是对揽金公子的暴怒无动于衷。
他小心地将画卷放入锦盒当中,“这幅画我先带回去,三日后再来寻你。你继续睡吧。”
说完,压了压斗笠,兀自推门而出。
揽金公子坐在软塌之上,看着那打开合上的门,再顾不上自己的翩翩风度,朝着外面大吼一声:
“黄金白银!”
不多时,一个穿着金线绣衣的胖子和一身银线绣衣的瘦子出现揽金公子面前。
“褚流那家伙要是再来揽金阁,直接着人给老子打出去!”说完这话,揽金公子再一次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胖子总管黄金和瘦子副总管白银对视一眼,应了声是,缓步退下。
留下揽金公子深吸一口气,一边按着眼角抻着眉头,一边喃喃着往床边走去。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会长皱纹会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