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换上新衣的锦绣,已经与先前的褴褛之貌截然不同。
她安静的坐在桌前,看着迈步而入的翟高卓,轻唤一声。
“阿卓。”
翟高卓的心猛然一跳。
眼前的女子与娇美动人的周氏相比,算不得有多好看,只有一双杏眼,让她平庸的姿色增添了几分灵动姣好。
但就是这张脸,这双眼,在曾经的无数个夜晚让他魂牵梦萦无法忘怀。
“锦绣……”
翟高卓喃喃,好似又回到了当年乡里苦读时,佳人相伴的日子。
门外的周氏,躲在院中角落,从窗外看着这相会的一幕,再也忍不住,掩面跑了出去。
当唤出那个名字后,翟高卓便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他背过脸去,轻咳一声,看向周围的布置,“这些都是凝芷安排的,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便着人跟她说一声。”
说着,他将今日周氏在书房的提议说了出来,岂料,锦绣闻言却忽然变色。
“阿卓的意思,是要将我送出去?”
翟高卓有些愧然。
锦绣的意思他如何不懂?
可是对他而言,却无法辜负周氏。
“锦绣,我知道,当年我曾许诺,等到高中之后定会娶你过门。可是当年等我重新归乡,却得知你已嫁给他人的……”
“我没有!”
苏锦绣泪眼纵横。
她没有嫁人!
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从江南到江北,这一路上没有什么盘缠,她行如乞丐又因是女子之身,怕被人欺负,连赶路都得小心翼翼,躲躲藏藏。
整整两年,她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磨难,凭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那么她经受的那些算什么?
在这两年中撑着她度过最艰难岁月的承诺算什么?
苏锦绣忽然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锦绣,我知道你没有嫁人,可是……”
翟高卓不忍说出她已经许人的话来刺激她,只能道,“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了妻子。你知道我的性子,有妻定不会纳妾,所以我得顾及周氏的感受,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你们两个人,我都不能辜负……对不起,锦绣,当年答应的你的事情,是我食言了。”
翟高卓闭上眼睛,心痛如绞。
他如何不想跟锦绣再续前缘?他这一生所有的牵恋和曾经全部的身心,都倾注在当年那场盟誓之中。
可是如今的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小子。
周氏当年在病榻前的悉心照料,成为他那段黑暗岁月中仅剩的温暖与曙光,将他从混沌当中救赎出来。
这两年的朝夕相对,更是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又将家中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样的妻子,他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如何能不真心相待?
但锦绣也是可怜人,拒绝了一家又一家的提亲,只等着自己高中后娶她过门,然而自己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留她一人经受。
这两年来从江南到江北的奔波,使得她更受尽委屈……
翟高卓忽然十分痛恨自己,若是当年他不是听到消息便病倒,而是去邻村看上一看,哪怕冒着风险,去将锦绣夺回来,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长叹一声,是他懦弱,是他无能……
也是造化弄人……
苏锦绣笑了起来。
“所以阿卓,今日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不信是吗?”
翟高卓眉头一跳,连忙解释。
“锦绣,凝芷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有那样的心思。”
“没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生在你回家的前两日我会被人逼婚?明明我爹原本也是默许了我们的事情的,就算你考不中,他也早已将你当做苏家的女婿!又如何会忽然变卦?”
“你病了不清楚,但我清楚!当初我听说你高中回乡,又因得知我嫁人病倒,所以冒着被抓到的风险,曾去你家中附近,本想看你一眼,却瞧见周氏跟那些抓我的人聚在一处。”
“你说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堂堂上都千金小姐,会出现在我们乡里?为什么偏偏她会跟那些人认识,为什么偏偏最后她取代我成为你的妻子?”
苏锦绣深吸一口气,好似耗尽所有力气。
“阿卓,若是这些话你一句不信,那么权当我今日不曾来过,权当苏锦绣这个人已经死了。感谢你们夫妻的好意收留,明日一早,我便启程返乡,依那媒妁之言嫁给我该嫁之人。”
说完这话,苏锦绣起身送客。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今日劳累你们夫妻,是我叨扰了。”
……
……
夜色沉沉,翟高卓看着紧闭屋门和漆黑的院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屋内的灯还亮着,周氏靠坐在榻上,双目紧闭,旁边还散落着一本诗词集子。
显然是在等他归来。
翟高卓见状,心头一暖,不由放轻了动作,拿起旁边的薄毯帮她盖上,正准备抱着周氏回床上的时候,却不小心惊醒了周氏。
“夫君,你回来了?”
周氏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好似有些着凉。
翟高卓心中更愧,动作更轻。
“回来了。夜里凉,也不知道添件衣服,走吧,我们进去歇着。”
周氏轻轻点头,环着翟高卓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到里屋。
熄灯之后,夜色沉沉。
半夜过去,翟高卓却怎么也睡不着。
苏锦绣的话就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他的耳边,震彻了他的内心。
当年周氏的出现,的确太过巧合。
苏父也确实如锦绣所言,并非是那种嫌贫爱富卖女求荣的人。
但这些,当时他失意之下,却一直没有仔细想过。
现下想来,的的确确是谜团重重。
轻叹一声,翟高卓合上双眼,可是忽然之间,又再一次睁开。
月色入户,倾泻一缕在床边,睡在他身边的周氏面容恬静安然。
娇美如往昔的容颜,让翟高卓忽然想起,那次周轩宴请之时,周氏在席上的一席话来。
他不由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如果真是那样……
那他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