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菖蒲抿着双唇思量许久,却还是脱了绣鞋上床躺下了。阿丝的手那般冰凉,隔着指尖传至她的全身,她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娘娘现在有了身子,要多保重……”
颜菖蒲看着蹙金绣花的床帷,眼前渐渐模糊,“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子嗣,往后便是南王府的大世子。”
大世子……阿丝口中轻喃,却是又握紧了颜菖蒲,“菖蒲……我知道你一直恋着王爷,我嫁给他……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颜菖蒲被戳到了痛楚,她紧咬着双唇,用手狠狠的抓着丝滑的锦衾,终是抿出一缕笑,“幸好……嫁给王爷的是娘娘,不是旁的什么人。奴婢心里……开心还来不及呢。”
阿丝面对着她侧身躺着,把唇抚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明日我便去和王爷说,让他纳你为妃。”
颜菖蒲侧过头,趁黑抹去眼角的泪痕,“奴婢能待在王爷身边便好,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黑暗中,她彷佛又看到了漫天的星斗,
他们比肩躺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
她一声一声的唤他相公……
这一日天气晴好,苍穹青冥,云曦淡薄,一行人马出了四邑城。颜菖蒲看着前面高头骏马上的人,不禁感叹,同样是皇家郎,一个占尽世间璀璨,另一个却暗淡无光。
赵羽枫个头不高,踮着脚才勉强套上马蹬,胖胖的身躯前瞻后顾,背着弓箭好不快活。
那是较为空旷的平野,一望无际的野草纵生,足有半人高。风起只闻一阵,“五弟,东边多为野兔羚羊,西边常有虎豹出没,你要选哪边?”
赵羽枫拍着胸脯,“当然是西边!”
赵羽成束起拇指,“好样的,为兄等你的好消息。”
只听鞭声轻落,策马疾驰,几匹快马冲向原野深处,颜菖蒲紧紧的跟在后面,赵羽成渐渐放缓,与赵羽枫愈来愈远,他命令身旁的副将,“跟上去,保护好清平王。”
随从快马加鞭向赵羽枫的方向而去,赵羽成轻踢马肚,慢慢游走在原野上,颜菖蒲见他这般悠闲自得,不禁去问,“王爷不去狩猎吗?”
赵羽成弯起菱角,狡黠的笑着,“不了,到那边的树林走走。”
树林里枝叶茂密,遮挡了太阳,光华一束一束的穿破阴暗映在地上,却也是那般煦暖。两人下了马,在林间闲走,落叶纷下,宛若地衣,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想想二人自回到四邑后,便很少独处。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在心底藏下了阴霾,又怎会轻易的消除。
赵羽成侧眸看着颜菖蒲,她一如平常那般安静,青丝瀑在胸前,只在髻上插了玉簪,映着粉红的面颊,甚是好看。他还记得那天也是在树林,他内心澎湃的伏在她耳边,说要娶她,不免齿间哼笑,刚起了誓却又……迷了心智。
他忽的上了马,向前疾驰而去。颜菖蒲一惊,却只看到飞扬的马尾,马蹄轻抬,身后落叶纷纷卷起。王爷要去哪儿,她赶忙上了马去追。还未策鞭,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嘶鸣。
王爷!她脑中瞬间空白,她奋力的抬手挥鞭,朝那方向去了。
远远的高头大马已俯身倒地,赵羽成身上中了数箭,靠在树干上喘息,不远处散着被飞刀击中毙命的蒙面杀手。
“啊!有刺客!”颜菖蒲失声尖叫,从马上滚落,踉跄的跑了过去,跪在地上抱起额头渗出汗水的赵羽成,“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她环顾着四周,拼了命的喊,“来人呐!快来人呐!”她哆哆嗦搜的掏出身上带着的竹哨,囫囵的放在嘴里,奋力的吹着,断断续续尖锐的哨声夹杂着慌乱窜出密林,向原野扩散。
赵羽成轻闭着双眸,欹在颜菖蒲的肩头,抬起手腕揩掉她面颊上的泪水,却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痕。
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把赵羽成护在怀里,生怕再从林中射出飞箭,鲜血温热,顺着指缝流淌,赵羽成喘息着说道,“看来……四邑也容不下本王了。”
怀中的男子虚软无力,颜菖蒲感觉天都要塌陷,这是她仰望一生的男子,这是她想要紧紧跟随的男子,泪水早已四溢,“王爷……”
她心痛的语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赵羽成却勾起菱角,攥着她的衣襟,“莫哭,未伤中要害,想要本王的命……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林外依稀听得错落的蹄声,此起彼伏的驭马声,她唯有紧紧的搂着他。
马鞭彻响,马车疯狂的奔走在原野上,隆起尘埃。
马车上,赵羽成头枕在颜菖蒲的腿上,嘴唇白如纸,车帘撩起,赵羽枫从车外探进头,小脸上挂着泪痕,他还在哽咽的哭着,“二哥……呜呜……再忍一忍就到了。”
赵羽成轻轻的摆摆手,“没事,莫怕。”
帘帐又合上,只有一丝光亮透过车窗照进,照在颜菖蒲的脸上,照着她哭红的双眼,赵羽成弯着菱角说道,“臭丫头,想回陌都么……”
“王爷……”
“陌都的桂花要开了……”
颜菖蒲拼命的摇着头,“奴婢不想回陌都,奴婢只要王爷没事。”
赵羽成笑出了声,“可是……本王想回去……”
他挣扎着坐起,却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虚弱的靠在马车上,顺着腿向下摸索,却在短靴处摸出一枚飞刀,他虚眸看着,瞬间刺入腿肚,喷溅出几滴鲜血。
“王……王爷要做什么!”
颜菖蒲上手要去看,却被赵羽成扼住手腕,他亲手拔出飞刀,顺着窗子扔了出去……
夕阳碎金,倾于碧湖,潋滟清波尽染霞色。廊檐烟柳垂,漫撩青丝鬓。
起了一阵风,吹散湖中美色,惊了喜鸳白鹅。赵羽成静静的坐在木制的轮车上,凝望着绯红的游云,时而淡薄时而轻拢。颜菖蒲在他膝上覆了布衾,“王爷,小心受凉。”
风牵绊着银紫的发带,环绕青丝几许,他没有言语,湖中粉荷蓬头环着薄翼豆娘,和着浅浅几声蛙鸣。
那枚飞刀浸了剧毒,他治好了箭伤,却废了左腿,不能再领兵打仗。陌都来了圣旨,准他回都疗伤,临出发,仅剩几日了。
“王爷,都准备妥当了。”徐公公佝偻着身躯复命。
他侧目轻浅的笑着,“辛苦了,本王不在时,徐公公要注意身子。”
“王爷……”徐公公双手布满沟壑,脸颊深陷,“老奴放心不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