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回过头,递给她几块糕点,却是什么都没有说,颜菖蒲一把抓起塞入口中,透明香甜,那是飘着桂香的八月,那是几块已凉的桂花糕。她不知道要如何感谢,只是看着他笑,看着他狭长的双眸痴痴的笑。她还记得他只问她你叫什么……
她就若这散落在宫中的一树桂花,心里美的不知如何,“菖蒲,颜菖蒲。”羞涩的在衣襟上擦着粘糊糊的小手,可一抬眼,少年却起身走了,只听身后的随从恭敬的叫他二皇子
那一年,她只有八岁。
那一年,她认定,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天凉了,快关上窗子歇息吧。”阿丝轻轻的唤她,菖蒲回过神,才发觉那峻拔的身影早已不见,她羞涩的一笑,关上了窗扉,吹灭火烛,却是轻吁着辗转难眠,王爷怎么就忘记了呢……
竟是过了整整两个月,颜菖蒲才第一次走出玫瑰苑,跟在阿丝的身后不多言不多语,若不是帮阿丝去账房取东西,她怕还是没有机会出来,塘前的粉荷零星点缀,坐在用花砖堆砌的池台上,脚下撩拨着兰花狭长的茎叶。
远远的却见那俏丽的身子,就如这塘中的粉荷,摇曳生姿顾若生盼,九尺粉纱环在臂间,配那正好的容颜。她赶忙起身轻轻拜下,“小主。”
眼下现出勾着金丝的绣鞋,环儿把玩着手中的软纱,俏皮的笑着,“好姐姐,许久不见,气色好了不少。”
菖蒲低着头浅浅的笑,可这笑却如一枚银针刺在环儿的心头,看着菖蒲手中大小垒叠的锦盒,那一份酸涩愈加浓烈,“姐姐进了那园子也不和环儿讲,害得我一直担心。”
她怎么有机会见到环儿呢,生死却在一念之间,就是如今也是恍惚若梦,她紧紧的抱着手中的锦盒,“小主近来可好?”
环儿的眼眶微红,不多时便拂上丝帕,“连蒲姐姐都取笑我,姐姐好歹能见着王爷,可我却连王爷的影子都没摸着。”
颜菖蒲微微蹙眉,环儿不会知道她的心思。
她,也只是能够见到他而已……
王爷就是那天际耀眼的星芒,纵然离得很近,纵然以为触手可及,到头才发觉那不过是水中的一抹倒影,再美再神采奕奕又怎样,他还是离自己那么远,她不过是墙缝里的一只蜗牛,一只仰望星芒的蜗牛。
阿丝在池塘的另一边高声唤她,菖蒲只得欠欠身子便走开了,却没发觉环儿异样的眼神。
回到玫瑰苑,这里清净的很,整个人都很放松,在旁人看来严肃冷漠的王爷也只是安静的赏看着玫瑰,有时不过多一杯清酒,平日里傲气十足的阿丝姐却也带着甜甜的笑,她没有受过委屈,心下无物的平静。
多年之后,菖蒲还会想,若是能一直呆在玫瑰苑宛若避世的生活未尝不可。
然,她的光华注定无法掩藏,她的一生都与平淡无缘,从她踏出皇宫的那一步起,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便越见清晰。
她多时只是静静的看着阿丝做女红,看着阿丝满足的笑意绽满眼角。每每上灯,便来到园中灌溉玫瑰,馥郁的花香渐渐习惯,侵在衣里,也是沾了芬芳的香气。
她甚至怀疑这与人做肥的事不过是骇人罢了,可她终是见了那场面,终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晚,厚云遮月,天际一片暗沉,她像往常一样修剪花枝,只听得门轰隆撞开,三两人影戳戳而来,手中的葫芦瓢坠入水桶,溅起清冽的水滴,湿了衣裙。她眯着双眼看去,竟然是王爷,背上还有个人,身后跟随两名提刀的随从,慌慌张张的闯进了她和阿丝的卧寝。
菖蒲一时缓不过神,只是痴痴的跟在后面,立于门边便不在向前,纱窗上攒动的人头让人惴惴不安,不多时却见阿丝红肿着双眼推开门扉,“菖蒲!快,烧水!”
她急急跑到瓮旁打着清水,倾倒在锅中,奋力的拉着风箱,她不知为何心慌意乱。
一盆一盆泛着白雾的清水端入卧寝,朦朦的烛光中她才看的分明,王爷和随从身上都是血,刀缘还在滴答,坠在地上盛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花。阿丝的床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她记得那人是王爷身边的近臣李钟,看阿丝挂满泪珠的双颊,她才明白,原来,李钟便是阿丝的良人。
她俯首而立,却是看到李钟搭在床沿旁的手,惊恐的差点儿昏过去,那手中紧紧的揪着一颗人头,人头上杂乱的发丝还挂着玉簪。血淋淋圆滚滚的头颅还睁着双眼,他好似还未想明白,便已成为刀下鬼,菖蒲突然阵阵作呕,脚下无力。
不多时,徐公公颤颤巍巍的便赶来,这里除了她,所有的人都没有在意那血腥的人头,这里好似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惊恐的看客。
“王爷放心,无大碍,都是皮外伤。”徐公公检查过才放心复命。
赵羽成长舒一口气,“帮本王照看一下。”他上前努力拔开李钟的手,可李钟却死死的攥着,赵羽成没法子只得用剑斩断发丝。
咕咚一声,人头落地,李钟的手中还有缕缕沾血的青丝。
赵羽成瞥见在旁吓傻的菖蒲,用剑挑起,人头蹿入空中,再用刀背一挡,便直直的飞入菖蒲怀中。
“啊!”她惊出一身冷汗,滑倒在地。人头滚落在一旁的花架下,可血却溅在脸上。
赵羽成扔下刀剑,抬起衣襟跨出房门,“抱紧点儿,快跟来。”
王……王爷在跟她说话?!她脑中一片空白,哆哆嗦嗦的爬上前,闭着眼睛重新抱起,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
晚间的云霞在天际渲着晕红,细小的雪粒纷纷而至,转眼间便飞若鹅毛。雪花轻落于玫瑰瞬间融化,凝成通透的水珠顺枝而下,坠入泥土,皑雪只积上小径,没了青砖,也掩盖了地上稀疏的血渍。
颜菖蒲小跑着跟在赵羽成身后,单薄的鞋尖挂着小簇雪团,只觉一阵湿凉。她紧紧的跟着,雪落遮挡了视线,只看到伴着雪翻飞的紫色衣角。
玫瑰苑有许多的机关,赵羽成弯过一丛丛的假山终是停下了,双手在石上摸索,咔塔一声地上的方砖打开,里面竟是地道,颜菖蒲跟着他走了下去。
渗着水流的石墙满是绿苔,叠叠的脚步声撞破宁静,颜菖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