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霍然明白过来,原来,昨天的那声叹息是真实的,原来,昨天他来看过她,原来,向她来求亲的人是玉善。
初生的太阳越发光芒万丈起来,映照在菖蒲红润年少的脸颊上,清亮的眉宇间竟然生出无限的欢喜与憧憬。
那么俊雅温润的人,是她的夫婿,那么健硕可以依靠的人,是她的夫婿,如果这是真的,他们是不是可以像那些偷偷看过的书中写的,天天过着才子佳人的幸福生活?
第一次,菖蒲少女的心思里面萌发出无限的蓬勃春意,也许这个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已经有人来上门提亲了!
哥哥突然笑了起来,手指在菖蒲的脸上轻刮了一下,嘴里嬉笑着,“呀,脸都红了,小娇娘,你有小夫婿啦,哈哈……”
“哥哥是个坏蛋,总是戏弄妍妍,不理你了!”菖蒲装作生气的样子,推开哥哥,掩饰着自己的羞涩。
哥哥却愈发嬉笑起来,笑道:“妍妍快点长大,爹爹说你及笄了,才可以嫁人哪,嘿嘿,要不要我给你的小夫婿传个信呐?”
哥哥的话音刚落,一个浑厚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来:“厚任,你在胡说什么?总是戏弄妹妹,没有一个做哥哥的样子。”伴随着语声,身材魁梧高大,一身青色便装的菖风平大步走进房间里面。
那威武刚正的身姿,吓得菖厚任立时变色,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向着父亲垂首而立。
菖风平看了看菖蒲的脸色,微蹙着眉头问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一会多吃点饭,按时吃药。”
菖蒲也恢复了平时毕恭毕敬的脸色,向着父亲乖巧地点点头。
看见菖蒲已经无恙,菖风平对着菖厚任低声说道:“随我到书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爹爹。”菖厚任的回答显然底气不足,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菖蒲,跟随爹爹走出门去,不用想也知道,一场训诫正等待着他。
一只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擦汗,盖紧被子。
一个声音,坚决的,执拗的在她耳边呼唤着,像极了若干年前的那声叹息,无奈怜惜。
只是那手上的温度是冰凉颤抖的,没有一丝热量,无法融化的寒冷刺激的菖蒲在迷茫虚幻中,忍不住想要推开,逃离。
少年温润如风的笑容与土匪首领残暴的语声“埋了”,不断交替在她的脑际,叠印的两张脸,交织的善与恶,那份无法分清楚,辨明白的纠缠转换,使菖蒲头痛欲裂。
不知道天色是几时,不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变化,菖蒲渐渐清醒了过来。
只是,那只带着凉意有力的大手,令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没有勇气面对她身边的人!
她不要睁开眼睛,她不愿意看见面前冷酷的人,她不要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可是,她又是不甘的,她不愿意相信,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就在手边。她多么想坐起身,证实她身边的这个暴戾的土匪不是珍藏在她心中的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
她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猜度,那个温和少年长大后的模样,他会是一个青衫布衣,背着书箱的江南书生,他会是一个将领,风云叱咤,为国戍边,或者是一个背着弓箭,行走大漠的健硕猎人,再或者是一个耕种农桑的淳朴后生……
在绝望灰色的际遇里,她曾经猜想了一万次他的未来,他的现在。
正因为这些猜想,她才会坚持着心中的信念,向着那份希望,顽强地撑下来,她要活下去,再次遇见他。
可是,她一万次猜测之后的事实是,他竟然成为了今天这样令人无法相见的堕落模样,拥有这样一个为人不耻的身份,土匪!
房门外有轻微的响动,接着,有脚步声走进门来,然后声音极低地问道:“主人,那三个人什么都不肯说,有一个已经挨不住了。”是布丹的声音。
身边的声音冷寂无情中透着无比愤怒,恨声说道:“不必审了,浪费时间。”
“可是,还是要留下人证吧?”布丹语气有些疑惑。
身边人语气更冷:“人证?他还会惧怕人证吗?如果惧怕他就不必这么费心费力了。”
“那这三个人如何处理?”
“全部喂狼!”冰冷的语气似是锋利的冰锥。
听见这四个字,菖蒲的心猛地一抖,连带着手臂颤了颤。
身边的人绝对不是玉善,那份暴戾与残狠分明是魔鬼降世,玉善怎么会变成魔鬼?不会,绝对不会的!
似是觉察了菖蒲的颤栗,身边人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来:“你醒了么?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菖蒲再也逃避不下去,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张冷漠深邃的脸孔近在咫尺,丹凤眼,高高的鼻梁,薄凉的嘴唇,鬓角上凛冽的疤痕。
除去那块疤痕,这是曾经伴随着她八年血脉魂梦中的脸孔,只是,那眼眸内的寒寂与冷酷,使这张脸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如此可恐。
看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直担忧冷冽的眼神终于看见了一丝明光,语气也带着欣喜地说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想喝水吗?”
菖蒲怔怔地看着面前人,眼里全是陌生,低弱的声音终于问出满心不甘的话,“你……真的是……”倏地住了口,此时,她猛地胆怯了,她竟然那么怕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竟然那么怕被证实。
面前人一滞,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刺痛与纠结,他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声音是苦涩的:“是,我就是八年前边城南塞的那个玉善!”
“嗵”的一声,菖蒲的心猛地跌落进无底的深渊里面,再也没有了跳动的力气。
她望着他怔然良久,然后,缓缓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意睁开。
曾经所有弥漫着忧伤,仇恨,痛苦的岁月如烟漫过心头,几番往事几番忧,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她的苦难辗转,只有他知道,因为他就在离她最近的距离她的心里。
在漫长悠远的岁月里,菖蒲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就是那张带着纯净笑容的脸,那是已经化作接近神祗的一种光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