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穿好衣衫,只听簌簌几声,屋檐上的黑瓦已被人踢下几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愣了一愣,我忽而想起睡在隔壁的峥儿,便胡乱掩上衣襟,赤脚向外跑去。
“别出去,危险!”萧元尚拽住我的胳膊。
“不行,峥儿还在隔壁,我要去救他!”
“来,快把这个披上。”说着,他拽过衣架上的月白色斗篷,披在我的肩头,快速系好。
“峥儿由我去救,你就待在屋里。”言罢,他将我推到墙角阴暗处,再三强调,“千万别轻举妄动,卫岚就在附近,别害怕!”
“你没有防身的兵器,会很危险的。”
“相信我,没事的。”他的语声异常低沉,随手拿住束腰的金丝玉带,重重一甩,从玉带中甩出一柄两尺来长的软剑…下一刻,便夺门而去。
皇帝微服出游原是极为隐秘之事,这不善的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等细细揣测,只听尖厉啸声入耳,还来不及看清是何等物件,一排燃火的羽箭已齐齐钉在身畔的乌木衣柜上。
那羽箭定是蘸过火油的,瞬时腾起熊熊火焰,我尖叫一声,疾步逃离墙角的阴暗处。
“屋里还有人!”不知是谁高嚷一句,两道黑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闯入屋内,将我生生擒住。
黑衣,黑头巾,黑面纱,来者几乎可以隐没于漆黑的夜色之中,实在分辨不清他们的身份,我一面挣扎,一面高声叱问,“你们到底是何人?”
“贱妇,别叫!”黑衣人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掌掴来,打得我眼冒金星,晕头转向,随即拽住我披散的青丝,强行拖到院中。
见我被擒住,正在拼死搏杀的萧元尚忽地驻剑,以剑尖直指与之对峙的黑衣人首领的眉心,厉声一喝,“放开她,有本事冲着朕来!”
“哈哈哈……”一阵狂野的大笑逸出那人的喉间,“狗皇帝,你不是很勇敢吗,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拼杀了吗?”
“废话少说,别以为朕不知你们是何来路!”眼中锋芒毕露,萧元尚咬牙厉喝,“如若伤了她,朕必定血洗回鹘牙帐城,说到做到!”
“回鹘牙帐城?”那人又是一笑,“不必等你血洗,你的征西大将军一招火攻,已然将哈拉巴勒嘎斯烧得面目全非…所以,所以我……”说着,那人倏地扬起左手,几道耀眼的光茫划破月色,伴随着破空之声,迎面直直击上萧元尚的软剑。
那是刀,宛若新月般弯曲的飞刀!
噗噗噗,一连三声闷响,三朵血花腾起,妖冶绽放……
“哟,皇帝陛下也会受伤,也会流血啊,我还以为是金刚不坏之身呢!”那为首的黑衣人收手抱臂,未被面纱遮住的双眸饱含笑意,“在漠北时,我常听人说,说南朝的狗皇帝有极为细密的金丝软甲护体,刀枪剑戟难以入身…可这次是怎么了,就将性命安危抛到九霄云外了?”
中了三刀!借着火光,我瞧见殷殷鲜血染红了萧元尚月白色的衣袍,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倚靠上一株梅树。
“你快走,无需管我!”瞧见他痛苦的神情,心上极疼。
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萧元尚斩钉截铁一语,“相信我,会救你的。”
“怎么,你觉得他还能走吗?”将右手所持的长刀收回刀鞘,那黑衣首领转眼瞥向我,又望了望树下的萧元尚,高声笑道,“中了三刀,以他现在的身体,还能救你吗?”
唇角噙着血沫,我用力啐向他,“好卑鄙的恶人,居然使出暗器!”
“原来这就叫做‘卑鄙’啊,又学会一个新词汇了!”黑衣首领扬了扬眉梢,猿臂一伸,将我拽到身畔,撩起我纷乱的青丝,置于掌心把玩,“他是狗皇帝,那你就是宫妃娘娘了,从前啊,就经常听人说起,狗皇帝的宫妃娘娘们宛如天上仙女,特别是嫩滑细腻的肌肤,好似牛乳一般…”
“还真是一个好主意。”黑衣首领重重推搡,将我推倒在地,又回头吩咐其他人,“快将狗皇帝绑上,一齐押回漠北!”
就在此刻,不那么和谐的语声响起,在院外望风的随从惊惶失措地冲入院内,疾声连连,“主上,大事不妙啊,那狗皇帝趁乱逃脱,外面还来了大批……”
不等那人说完,一阵如蝗箭雨,劈头盖脸袭来。
“主上,快走。”随从们挺身而出,守护在首领身前,挥舞利刀抵挡箭雨,“行事败露,被重兵包围,还是走为上策啊!”
“中了三刀,居然还能顺利脱逃!”黑衣首领寒声叫嚣,“先杀了狗皇帝的女人,咱们再一齐杀出重围!”言罢,长刀高高举起,刀锋直直指向匍匐在地的我,迅速落刀……
十年之前,我没有跟随父亲而去。
数月之前,我没有跟随姐姐而去。
这一次定是在劫难逃了,我会死的,一定,一定。
时间,在一瞬间凝结。
远远的,似乎有什么在急速飞驰。
当啷一声,长刀坠地。
下一刻,有温热的猩红溅上脸颊,我努力抬头,瞧见一支皎洁的白翎尾羽,其锋锐的箭簇正刺入那黑衣首领的眼窝。
“贱人!”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未被箭簇刺中的眼眸,仍旧带着不屑的笑意。
“杀啊!”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宛若潮水般涌来,我颤颤巍巍撑起身子,回眸凝视,欲看清挽弓放箭之人。
青云阁的楼顶,一袭月色白衣,萧元尚站在那儿,烈烈夜风牵起他的衣角,仿佛飘飘飒飒的天外谪仙,手中紧握雕弓,满弦若圆月。
他说过,相信我,没事的。
他说过,相信我,会救你的。
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我相信他,永远相信他!
萧元尚是被卫岚抬上车驾的。
回宫的路上,天已大亮,他斜倚靠枕,将我揽在怀中,抱得很紧很紧,以至于他的鲜血浸透衣衫,又沾染上我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