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饿得快,又大半天不曾进食,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秋霜瞧出我的窘态,只有再次斟上热茶,意图让我喝水止饿。
喝过两盏热茶之后,发觉肠胃咕咕叫得厉害,遂抬手止住她,惊问,“这是什么茶?”
“是奴婢亲自采摘晾晒的。”
“是么?”揭开陶壶的盖儿一瞧,只见壶里浮着几片黄叶,我顿觉好笑,“这是冬青叶,有着纤体的功效,难怪越喝越饿。”
“请主子稍坐片刻,奴婢去催催小陆子。”说完,秋霜冒着风雪出门而去。
“催也没有用,秋华宫这边,向来如此。”接过话茬,秋雪唠唠叨叨,似乎故意说给我听,“膳房里的那些人最为势利,每次取来的食盒,不是冷冰冰的,就是残羹剩饭。”
听完她的话,我微微一笑,没言语半句。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秋霜拎着食盒进来,一脸满足的笑意,“今晚,皇上大宴群臣,多了好些美味佳肴。”说着,从食盒里,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主子,您快趁热尝尝。”
瞧见摆在案上的菜色,我轻声一叹…小丫头口中的美味佳肴,不过是极为平常的红烧狮子头,清蒸比目鱼,外加一碟鸡丝笋干,一碟香菇玉菜。
世人皆称,深宫内苑,锦衣玉食;可依我看来,这儿的日子还不如姐夫的长兴侯府。
持箸端碗,我示意道,“外面冷,让小陆子进来,大家一起吃。”
两个小丫头一怔,慌忙推却,“奴婢不敢。”
“没事的。”亲自为她们盛饭,我笑着劝慰,“从今往后,这秋华宫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入夜,雪未停,凛冽北风拂动破旧窗扇呼呼啦啦作响。
将暖炉挪到内室,又放下帐帘,秋霜伺候我躺下之后,便在床头小凳上坐着守夜。
秋华宫的床很是陌生,我仰面躺着,目光定格于帐檐的青色流苏上,口中自语喃喃,“好想念从前的柔软床铺,还有熏着兰香的锦衾…今天过于漫长,仿佛已逾千年。”
“习惯就好。”隔着帐帘,秋霜低低言语,“奴婢入宫当差有些年头了,秋华宫的池水太浅,以主子的资质,终有沐浴圣宠君恩的一日…就像前朝的孝宣皇后一样,她的寝宫就是这秋华宫,她进宫伊始
,也仅居嫔位而已。”
“做皇后也好,当妃嫔也罢,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没有区别。”卷裹不太厚实的被褥,蜷缩在床角,我连声苦笑,“只想回家,我的心愿就是回家!”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中,我竟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的,隐约听闻门扉开启的声音,我睁了睁眼,骇然发觉映在帘帐上的身影,由纤瘦变得颀长。
“是谁?”我一惊,睡意全无。
伴着朗朗笑声,一双白皙的手伸入帐内,将帐帘撩起。
无论何时何地看他,他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额眉间的绯色朱砂,妖娆无比。
“饮宴刚刚结束,皇上留我在宫内住下,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说着,解下紫貂风氅盖在我身上,“秋华宫紧邻菡池,一定很冷,所以我过来看看,看有没有一只需要让人温暖的流鼻涕的小冻猫!
”
他的口吻略带揶揄之意,我扑哧一声笑了,“你说谁会流鼻涕?”
“当然是你啦!”萧昭文笑得得意,“我听人说,你在麟德殿上又哭又闹,一把鼻涕,一把泪。”
听闻‘麟德殿’三字,我的眸光瞬时垂下。
他见了,只觉失言,陪笑道,“没关系的,这秋华宫也不错,不比裴皇后的明月宫差,我还为它写过一首诗呢…菀彼丛桂中,秋华郁郁芳。”
“你从前的诗,我都读过。”
“是么,那很好啊!”从贴胸的衣袋中取出一把白玉壶以及两只翡翠盏,他笑着睨我,“青梅煮花雕,还是热乎的,喝一盏,如何?”
我不言语,仅是轻轻点头。
翡翠盏在手,温温暖暖的,不知是否是带着他体温的关系。
加过梅子的花雕酒,醇香爽口,我细细品味,“这是女儿酒,不知是否埋藏了十八载?”
“我不知。”擎着酒盏,他凝眸深望,语声轻缓,“我只知这酒来自越州的余姚江畔,是从前朝御窑窑厂的废墟下掘出的……”
不知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而为,萧昭文居然提及越州御窑,原本暖意融融的气息瞬时冷却,快速降至冰点。
静静望住他,我极为镇定,“原来是越州陈酿,难怪酒香扑鼻。”
“是啊。”与我对视,萧昭文笑了,“自越州江氏灭门之后,这坛花雕便长埋地下,无人知,无人晓,就像深藏山间的幽兰,苦苦等候发掘其特殊魅力与价值的有心之人。”
不去理会他的别有用心,我故意问道,“越州江氏因何故惨遭灭门?”
“无非是新旧两代皇朝残酷斗争的牺牲品。”萧昭文自斟自饮,“很少有人知晓,御窑窑主江岳寒与前朝皇族的关系。”
江岳寒?那是父亲的名讳,我惊愕,脱口而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怎么,你对这些陈年旧事很感兴趣啊?”萧昭文瞥眸睨我,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
他在打什么主意?我该如何应对?
略微沉了沉,我扬眉浅笑,“可馨最喜欢听故事了,这儿太闷太无聊,多点谈资不好么?”
“好吧,我就告诉你……”
世事难料,偏偏就那么凑巧,他正预备讲述,只听门扉一响,秋霜闯了进来,“主子,圣驾已至沁芳桥。”
秋华宫紧邻菡池,进出必须经过沁芳桥。
萧昭文听了,倏地站起,“既然皇上驾临,我不好再陪你,先走一步。”说完,推窗翻墙而去。
待他走后,我仍惊魂不定,仿佛偷情时被人撞见一般,紧紧拽住秋霜的衣袖,颤声言语,“皇上怎么会来,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