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仍旧做着相同的噩梦,梦见自己被禁锢在某个狭小的空间里,周遭皆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我炙烤,将我的手臂灼伤。
不住惊喘,额上满是冷汗,我已然记不清在这十年之中,被那相同的可怕梦魇吓醒过多少次。
“二小姐,您还好么?”在床畔守夜的小丫头碧环撩起纱帐,端上一盏宁神茶。
“说过多少次,让你们别给她喝宁神茶,那茶里有夏枯草,过于寒凉。”话音未落,只听沉闷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我不用抬头,也知来者何人。
那是她,我的亲姐姐,伊可兰。
姐姐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年春秋两季必犯嗽疾,早在五年之前,宫中的御医就判定过,她活不过三载。
闻得消息,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哭个不停,特别特别害怕失去这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每日求神拜佛,念经祈祷,为她续命。
常言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许是我的诚心实意感动了老天爷,御医的判定完全错误,春去秋来,转眼五载将过,姐姐依旧陪伴在我身边。
“很晚了,你也回去安寝吧。”握住姐姐的双手,只觉得很冰很凉,“我没事的,或许姐夫还在等你。”
“他说,今夜在书房睡。”侧身坐在我的床头,姐姐哀然叹息,“听闻旺福说,他在朝堂上又被参了,还说是圣上故意针对他!”
“姐姐,不是我说他坏话啊,姐夫为人过于耿直,犯了为官的大忌,若是长久如此,今后还会吃大亏呢!”
“吃大亏?”姐姐一怔,眸光瞬时黯淡,弱声安慰道,“不会吧,你别瞎说了!”
“不会,才怪呢!”我抿了唇,似笑非笑,“人家做官,他也做官,人家做官是步步高升,他做官是一贬再贬,先是丢了镇西将军的大印,再是去了郡马爷的头衔,现在又被同僚参核…接下去,怕是连祖宗的荫封也要一齐罢黜呢…记得我们刚认识他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像现在这副窝囊的熊样啊!”
从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到萎靡颓废的窝囊姐夫,他的转变并未耗费十年光阴,仅是一瞬之间,广厦倾覆,荣光消逝。
有人说,他的挫败与承光郡主有关,郡主薨逝,作为郡马爷的他,日子自然是不会好过的。
也有人说,他的失势与太祖皇帝的禅位有关,他的父亲曾是太上皇最为信任的肱骨大臣,更是诰敕的长兴侯。
“可馨,你在想什么?”见我失神,姐姐弱声轻唤。
“没,没什么,只是在……”
“天气渐渐转凉,记得多添衣物。”话音刚落,姐姐便以帕子掩口,剧烈咳嗽。
“姐姐也要多多保重啊!”抬手拢了拢她的夹棉斗篷,我感慨道,“你熬油似的熬了那么些年,终于等到承光郡主薨逝,时下正是你的好日子,一定要……”
不等说完,姐姐用丝帕拭了拭毫无血色的双唇,轻叹一声,“能有什么好日子,以我的身份地位,就算现在府中只剩我一位女眷,充其量也不过是长兴侯的小妾而已。”
“姐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还有峥儿,他就是你后半生的依靠,再说姐夫那般宠着峥儿,一直当他是正室嫡子教导养育,将来说不定……”
“凡事不要想得太过美好,你想得太过遥远了。”姐姐的神色一时迷惘,似乎有感而发,“如若可能,我真的好希望峥儿没有出生于公侯之家。”
翌日是九月十五。
依照惯例,每逢初一、十五,皇室近亲需携带家眷入宫请安,因为承光郡主的关系,姐夫也在入宫的名单之列。
姐姐一早就起来妆扮,峥儿也换上极为喜庆的小红袍,还缠着我,不住问,“姨姨,你看我俊不俊?”
用指尖点上他的小鼻子,我笑道,“当然俊啦,你是我漂亮姐姐儿子,当然也是小小美男子!”
“可馨,你别宠着他!”一面整理袖袂,姐姐一面嗔怪峥儿,“男孩子是以学识的多寡为美,你一定要好生用功读书哦!”
正说话间,只见老仆人旺福进屋,“侯爷吩咐,让二小姐也打扮打扮,一齐入宫请安。”
“我?”微微一怔,我瞥眼望向姐姐,不知姐夫是何居心。
“侯爷让你去,你就去吧。”姐姐点了点头,随即示意侍女,“去取那件海棠色的华服,给二小姐换上。”
世人常说,九重天阙宛若蓬莱仙境,凤阁龙楼,碧树庭花。
一朝步入其间,也不过如此,无非是殿宇高广一些,草木繁盛一些。
姐夫带着峥儿行在最前,其次是姐姐,然后再是我,通往上阳宫的回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可想而知,太祖皇帝真是了绝红尘凡世,静心修仙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