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看不下去,却又不便多说,只好将头转过一边。
景昊被她哭得心烦气躁,霍地起身喝道:“不然怎样,难道你要跟着我们一辈子不成?我们还有我们的事要去做,带着你诸多不便!”
兰陵泪眼盈盈,满含祈求地望住他:“大哥,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么?哪怕我像她一样,做你的奴婢,只求你不要不管我!”说着向筱柔一指。
“胡说!”景昊生气地道,“什么奴婢?她。”突然顿住,不往下说了。
恰在此时,筱柔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复杂。景昊想了一想,终是忍住。
兰陵哭道:“只要让我跟着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景昊正色道:“不是我心狠,实在是眼下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带着你真的不方便,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兰陵破涕为笑,大声道:“我不怕,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连累你的!”
景昊无奈地摇头:“实话对你说,我们是从苍狼皇宫逃出来的钦犯,随时都会有被抓回去的可能。你要想想清楚,否则后悔莫及。”
他这么一说,兰陵倒是愣了一下,旋即展颜笑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钦犯,总之我要跟着你,上天入地,无怨无悔!”
这一来景昊真是无语了。转念想到她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怕是危险重重。如今天下又不太平,流寇四起,盗匪横行,别说她一个弱女子,就是身怀武功的男子也不敢说就能保全自己。算了,暂时先让她跟着,等寻到一个稳定的居所,帮她物色个可靠的人家。也算对得起她,同时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法子!景昊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得意,于是爽快地道:“好吧,如此你先跟着我们。但是须得听话,不能任性妄为!”
兰陵欣喜若狂,连连点头:“谢谢大哥,我一定听你的话!”
一旁的筱柔看着兰陵那张美丽的小脸容光焕发,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适。像一团阴云笼罩在自己头上,久久挥之不去。
渐往南去,天儿就愈见暖和,人也洒落了许多。
阔别数年,终于回归故里。触目所及之处,倍感亲切。一路听了不少传闻,大多与卫国当今天子景慕之有关。
这老匹夫自登基之后就宠幸一个姓习的妃子,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朝中宦官当道,治下贪官横行徭役赋税,名目繁多,搜刮敛财,滥施刑罚,无所不用之至,搞得民怨沸腾。
这对景昊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是眼下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找到,复位大计毫无头绪,又令他觉得无所适从了。
三人迤逦南行,这日来到并州。并州是仅次于卫都的第二大城,其繁华奢靡丝毫不亚于卫都。
兰陵虽然出身富贵,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远门,又哪里见过像并州这样的南国大城市?所以一路走来只觉眼花缭乱,什么都要看,却总也看不够。
这次她又停在一处叫卖首饰小玩意儿的店铺前,一样样拿起观赏把玩,爱不释手。
“你再不走,那就请便!”景昊冷冷地道。
兰陵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一家唤作“隆升”的客栈门前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不可开交。景昊好奇,便往那边过去,筱柔和兰陵跟在他身后。
分开众人,景昊携筱柔挤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的人,二名店伴正在大声吆喝:“臭要饭的,快滚,别挡我生意!”拳脚齐往他身上招呼。
那乞丐只用手护住头脸,在地上滚来滚去,并无还手之力,手臂上已经被打得淤紫。而旁观众人大多敢怒不敢言,并无一个出声替他求情的。
柔不忍再看,将头转过一边。景昊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喂,你们有完没完?别再打了,没瞧见他手臂上的伤吗?”
那二名店伴愕然回头,其中一个挥着拳头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大爷的闲事?”另一个也道:“我看你小子是活的不耐烦了,也想尝尝大爷的拳头吗?”
景昊冷笑一声,踏上一步,双手抱胸,两眼望天,道:“你二人只管放马过来!”
二名店伴大怒,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一旁沉吟的筱柔突然尖声叫道:“这乞丐有麻风病,会传染的呀!”
“呼啦”一下,围观众人作鸟兽散,霎时走得干干净净。那二名本要给景昊点颜色瞧瞧的店伴也急忙转身,一溜烟地钻进客栈,不再露面了。
隆升客栈的老板自门上探出头来,对景昊他们高声叫道:“快把他弄走,别让我的店铺沾染了晦气!”
景昊咬牙瞪眼,就要破口大骂,却见筱柔奔过去扶那乞丐,不禁一呆,急道:“麻风病会过给你的,快躲开!”
兰陵闻讯,早就远远地躲到了一边,嘴里还在大声喊:“大哥,过来,离他们远点,小心被传染!”
景昊浑不理会,只关切地看着筱柔。
柔指着那乞丐手背上的红色斑痕道:“其实这不是伤,而是麻风病的症状。不过好在只是初期,还有得治!”说着要去扶那乞丐。
景昊抢过去伸手:“我来!”
柔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只眼睁睁地看着景昊托住那乞丐手臂,欲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岂料那人竟像一滩烂泥,同时景昊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原来这乞丐还是个酒鬼,此刻醉得不省人事。
景昊气得踢他一脚,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好拽他起身,架着他走。
城里客栈是不能去的,人家不会收留。景昊也怕这病传染他人,便带着这人来到城郊一处破庙暂且安身。
兰陵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嘟囔:“没的自找麻烦,带上这么个拖油瓶,回头都被过上了麻风病,我看你们怎么办?”
这乞丐一直昏睡不醒,景昊将他扔在破庙一堆稻草上,拍了拍手,长吁一口气。
乞丐仰面躺着,筱柔这才看清他面目。原来这人极为年轻,瞧去也不过二十几岁,脸上虽然也有几处红斑,却掩盖不住他英俊的面容。
与其说他是乞丐,倒不如说他像一个落魄王孙!
柔心念微动,转头向景昊道:“咱们去帮他找药!”景昊愕然:“去哪里找?治他这麻风病的药么?”
柔道:“你别问那么多,只管跟我来就是!”景昊心情大好,连连点头。
兰陵叫道:“我也要去!”
景昊立时沉下脸来:“你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许去!”
兰陵嘟起小嘴:“不,我怕他把病过给我!”景昊沉声道:“那你在门外守着。总之不能跟着我们!”
兰陵无奈,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月上中天,稻田一望无际,虫声唧唧,蛙鸣阵阵。在这迷人的夜色里,二个青年男女手牵着手,漫步在稻香四溢的田埂边。
“犹记得小时候,我家里一个下人,我叫他石头叔,他长了满身的红斑,十分吓人。我母亲说他得的是麻风病,需要找一种金边蛤蟆外敷。”筱柔轻轻地叙说着。
“金边蛤蟆?倒是头一次听说!”景昊好奇地睁大眼。
“是啊,这种蛤蟆很少见,一般都在夜里才出现。这是我外祖父家一个郎中的祖传秘方,无意中被我母亲得知了。不过后来母亲果然派人找到了这种蛤蟆,治好了石头的病!”
“既然少见,那咱们能找得到吗?”
“碰碰运气吧,瞧那乞丐的福气如何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池塘,里面蛙声鼓噪,十分热闹。筱柔拉着景昊快步奔过去,静静地伏在地上。
二人头挨着头,靠得很近。景昊鼻端缭绕着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心里一动,神思有些恍惚了,连筱柔同他说话都没有听见。
“我好像看到了!”筱柔激动得脸都红了。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前面,刚从池塘爬上来一只。”筱柔匍匐前行,徐徐靠近,一伸手便按住了。
“噫,这东西浑身疙里疙瘩的,很恶心。怎么你也不怕?”景昊嫌恶地看着筱柔抓在手里的那只蛤蟆。
“谁说的?你瞧它长得可不难看!”筱柔笑嘻嘻的,两眼弯弯,十分可爱。景昊骤然看见她这副小儿女情态,不觉呆了呆。
柔指指手中蛤蟆,续道:“你看仔细了,它身上虽然也疙里疙瘩,但背上有二道金边,闪闪发光,很漂亮哦!”
景昊细细一看,觉得果然如此,不禁笑起来。
“其实,正是这些丑陋的疙瘩才有药效,很神奇!”筱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竹篓,把蛤蟆放进去,盖上盖子,这才松了口气。
耳边蛙声还在一个劲儿的鼓噪,筱柔童心忽起:“来,你帮我捉田鸡!”
景昊不明白她捉田鸡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去做。他身有武功,眼疾手快,不多时便捉了好几只。
柔捡来一堆树枝,生起火来。然后用水和了一团泥,将田鸡宰杀后剥了皮去了内脏,拿湿泥包住,再放在火上烤。
她神情专注地翻烤着食物,景昊在一旁怔怔地瞧着。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微弯,显得无比的宁静安详。景昊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思来想去,头脑里才冒出这样一个词儿:圣洁!
旋即他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儿,眼前这个丫头貌不惊人言不压众,凭什么能担得起这个词儿?可是除了这个,他却再也想不出别的来替代她此时带给他心底的震撼。
一瞬间他觉得心内暖暖的,是那种家的温馨。
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记忆里只在自己小时候,母后温温柔柔地唤着自己的小名儿,眼里满满的是宠溺。
“昊儿!”母后轻轻地叫着,将自己的小脑袋揉进她温暖的怀抱。鼻端嗅到的就是这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暖香,让人倍加依恋。